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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南散文赵殷播一片绿色送给你

编者按

这是关于全国林业劳模、原陇南地区行署副巡视员、地区林业处长刘尚文同志,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40年如一日,带领群众,在米仓山植树造林,绿化荒山18万亩,改善了米仓山一方水土恶劣生存环境的故事。作者通过大量的事实和细腻的笔触艺术地再现了一个真实的、为老百姓办实事的人民公仆刘尚文形象。斯人已逝,精神永存,重发此文,致敬刘老!走进铺底下

从小湾村到铺底下村,中间隔一道高门槛。这道高门槛就是米仓山最高峰,海拔米,顶峰朝左下山是小湾村,右面下山是铺底下村,像一个人骑在马鞍上,随时准备着跃马下山。山顶风大,山风吹送的不是昔日尘土的味道,而是树木新鲜青涩的青草味,当年,年轻力壮的刘尚文在这里栽下第一棵树时,他一定想到了今天漫山遍野的清凉,还有清凉中孕育的丰硕果实。本地人有“山是和尚头,水是泥石流”的形象比喻来形容米仓山曾经寸草不生、山洪淹没庄稼、摧毁家园的凄惨景象。现在看来,这个形象的比喻己然是米仓山今昔对比的最好参照。

山顶有七八家农家乐,一家挨着一家,门前院内张灯结彩,彩带飘飘,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听铺底下村支部书记杨黄全说,都是上铺底下人开的。米仓山上树长起来,环境好了,来米仓山休闲乘凉的城里人都喜欢凉爽的山顶。夏天最热的时间,周末到林子里乘凉的人多地很,到农家乐吃饭根本排不上队。距离山顶不远的“喜缘山庄”是他年开的农家乐,是下铺底下在米仓山最早开农家乐的人。他家的地势稍平了些,来的人少,生意不行,这几天,天凉了,最好的时候一天六七百元钱。而山顶的农家乐平均每天收入三四千元很正常,年利润至少也有五六万元。

通往下铺底下的山路掩进野枣树、刺槐和蒿柴丛中,这是米仓山最普通的一面坡,米仓山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坡梁组成的高峰。曾经的陡坡弯梁早己在60年代后期,在刘尚文的带动下修成了层层梯田。眼下正是采摘花椒的季节,浓密的花椒树遮挡了梯田的层次,所有的人都在抓紧摘花椒,椒香漫野飘散,一天都不等人。武都地处北亚热带大陆性湿润气候,日照时间长,白龙江流域河谷地带,地肥水美,当地人采摘花椒在烈日下,当天采摘的花椒当天的烈日暴晒,当天晒干的花椒当晚收藏,色红味正,为纯天然食品。有谚语:“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得九年,当年的花椒结本钱”。全区除海拔最高的池坝和海拔最低的峪河不能栽种外,其余4个乡镇都出产花椒,白龙江沿岸、北峪河流域、马街上下南山、福津河流域、洛溏区、佛堂沟6条万亩花椒林带,以及安化镇王河、柏林乡渠道、薄池乡石楞坎、汉林乡林家河、马街镇中梁山、角弓半山有76千亩花椒示范基地,呈现出“荒山建园子,地埂锁边子”的别致景观。这也是当年刘尚文的一个前瞻性思路,既绿化了荒山,又增加了经济收入,从根本上改变“荒山石头窖”的恶劣地理环境。

车子被坡上滚下来的大石头堵住,不得不下去搬石头,迎面走来一位摘花椒的妇女,脸晒成古铜色,脸颊汗渍流成线。她走过来问:“刘爷没来?”“刘爷腿疼,今天没来。”“花椒还没摘完?”“今年花椒成了?”“成了,听说四川也成了?”山路两边,忙碌得顾不上吃饭的村民,穿梭于坡梁与村庄之间,静悄悄的场院屋顶,晾晒着红彤彤的花椒,这是米仓山花椒丰收的情景,难言的苦累冲淡了丰收的喜悦。尽管栽种花椒树比种植小麦的亩产量高得多,但是,花椒树的寿命只有四五年,移栽换树苗的程序繁多,开春如果遭遇一股寒流,所有辛苦便付之东流。尽管,米仓山农民基本摆脱了吃不饱饭的困境,但是,粮食收成的丰歉永远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与0年前的收获多少吃多少的老观念早己不是一回事,他们也在不断调整高山土地的种植结构,将曾经最肥沃的土地改种经济林,增加收入的同时减少劳动强度,腾出的时间可到城里打工赚钱,弥补生活所用。即使在最偏远的米仓山高山深谷地区,改革开放0年来,农民的思想观念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已经不再拘泥于种植土地,而是走出土地,到城市寻找更大的生存空间。

进入村庄,向在房顶晒花椒的男子打问李大军家怎么走?他扬起手臂说走到头向右拐就是。随口又问:“刘爷没来?”“腿疼没来。”“刘爷腿咋疼哩?”听见他朝后面房顶的人喊:“刘爷腿疼没来?”

太阳火辣辣地热,在村子里走一圈,便觉手臂灼疼。来之前,与村民李大军联系好了,但他还是到坡上摘花椒去了,成熟的花椒不等人,今天又是炎炎高阳,摘下树的花椒一天就能晒干,他怎么能待在家里等人呢?李大军的家在村委会旁边,小柴门挂把锁,门前两棵向日葵,偌大的花盘被太阳晒得勾头弯腰,疲惫地守护着家园。5·12地震后修起的村委会新楼,散发着水泥砖头的气息,村委会前面是条狭长的深沟,沟底有两个自然村,一个赵家河,一个朱家沟,三个自然村合称下铺底下村,三个自然村围进赵家河山梁的高大胸膛里,山梁背负远处的大鹿院村。下铺底下有户42人,土地亩,花椒树多亩,平均每家有一亩红芪,洋芋、包谷居多,基本不种小麦。村里三分之一的青壮年劳动力到新疆打长工,一年中春节回家一次。三分之二的劳动力就近做短工,隔县区的每月回家一两次,到武都城里做工的早去晚归,男女都骑摩托车,爬山路需要一个多小时。这样的村情,在米仓山属于比较好的,因为,铺底下村距离武都城区只有七八十里山路,相对其它村庄要近地多。

半小时后,汗水浸湿衣服的李大军夫妇,从坡上跑下来,边跑边喊:“把你们等的时间长了?”进门,院中一口水窖,窖口安装压力棒,水窖中的水是从两公里外的山上接下来的。李大军媳妇汗浸浸地拿出几盒优酸乳招呼大家,说那水是刘爷给我们拉的,以前都到山上背水,一天才背一回。李大军边沏茶边说:说起刘爷就像小时候听老人讲古今呢?刘爷跟我爷一起栽过树,我爷过世后和又我爸一起栽树,他每回上山来,看我爷时还要看我爸,看我爸时还要来看我,四头八节的月饼茶叶没断过。

李大军和媳妇尹新艳都是65后,他们的父辈都跟刘尚文一起栽过树。他说说起刘爷,在米仓山栽树的事,就像是一个传说,我五六岁时,刘爷在村上驻队,一个人住在村委会里,那时候,我还小,我婆做熟了饭,让我叫刘爷来吃,因为很近,我就爬在窗台上喊:刘爷,吃饭来!那些年,家家穷得揭不开锅,鸡下一个蛋,我婆就给刘爷做一碗鸡蛋拌汤,就着馍馍吃。可刘爷把鸡蛋拌汤和馍馍让给我吃,自己舀一碗酸菜拌汤,取两颗洋芋吃,吃完啥时候把钱和粮票放在墙台上悄悄走了都不知道。每次派饭到我家,吃几颗洋芋,刘爷都要钱给粮票,为这,我爷和刘爷还吵过嘴。我爷老了经常对人说:给你做的好的都给娃娃吃了,吃几颗洋芋还要给钱?

尹新艳笑眯眯地说:就那么的,庄里的老汉都那么说。我不认识刘爷,却年年中秋节吃刘爷送来的月饼?我爷经常说,80年代栽马蝗沟的树时,刘爷鸡没叫就起来背粪,铺底下到马蝗沟往返要五里路呢?刘爷背上一回才叫队长呢,跟队长背一回才叫社员呢?李大军接着说: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村户人,以前没柴烧,女子娃都嫁到有柴烧的地方去了,男人打光棍的多地很,现在,家家自留山上的柴都烧不完。媳妇抢过话茬说:别说自留山上的柴,每年春天花椒树上剁下来的的股股子都烧不完,花椒树也是刘爷发动群众栽的。我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庄里就没见过一棵花椒树。

说话间大门里进来一位60多岁的妇女,妇女叫龙凤琴,我问她还记得当年栽树的情景?她说记得:树就是刘尚文,刘尚文就是树,树是他带领群众栽的,水是他带领群众接的,电是他带领群众拉的。她说就说一件事,从前,到4里路外的麻刺湾背水,半夜里就要起来去背,一马勺一马勺地舀,一个小时舀不了几斤水?现在家家都有水窖,电视接收机,90年代就安上了,让全村人用。还有修水平梯田,人家有眼光,把窄溜溜的地改成大田,刘老汉给庄里出了力,跟庄里的社员就像亲戚一样亲......龙凤琴说她只说一件事,可一张嘴便说得停不下来。

当天到上铺底下的张文德家,夫妻俩一个三岔路口开着铺子,一个在家里开农家乐。他家从新修的公路绕进去到旧公路,地震前,从武都到成县、天水的车辆,都从他家门前过,地震后,新修的公路把他家绕到一边,新路距离他家不到米。两边长80代年栽的大槐树和云杉,一棵跟着一棵,士兵立正一样,一直站到公路尽头。树下野草疯长到路面,使本来不太宽敞的路面越发狭窄,小路挤进去是张文德家,院中栽棵大云杉树,听他说是80年代栽树时,看着实在好看,偷着栽的。张文德家住在林子里,院内没有围墙,一片密密的林子从山梁漫过来,围住他家的房屋,林子里住着11家人,一家看不见一家,说话的声音倒是清脆的很,喊一声惊起很多鸟,鸟呼啦啦从林子里飞起来,落到张文德家的房顶叽叽喳喳地叫。

今年,在甘泉乡工作的二儿子建议父母在家里开农家乐,一家人将门前屋后硬化,摆了十来张饭桌,请来一位四川小厨师掌勺炒菜,索性在自家院子里做起了农家乐。“今年刚开张,我家的洋芋搅团就出名了,今天来的都是回头客。”张文德的二儿子抹着客人刚刚离开的饭桌高兴地对我说。之前,我已来过两次,张文德夫妇的确是铺底下村最勤劳的农民之一。他们的四个儿女均己参加工作,说起儿女,张文德眼眶潮湿。他说:我这辈子遇上刘叔也是缘份,大女儿是人家帮忙有了工作,两个儿子考上学校,每年元,供到毕业,就是百元。小女儿考上天水师专,一年给00百元,三年下来元钱,每学期开学前上山给娃娃给钱。前几年,我得结肠炎,他跑前跑后联系大夫,办住院手续。老婆得眼病,还是他联系大夫,办住院手续,出院时,多元钱的药都是他掏钱买的。

我们的话题,从农家乐聊到栽树。聊起栽树,张文德颇为感动。他说让我想想是那一年,好像是年7月份,刘叔到米仓山搞路线教育工作,我有病,第五天才见的面,当时修的梯田,是为赶任务走了捷径,都是五六亩的小块地,他一到立马让返工,改成12亩的大块地。看见他的第一眼,他穿双草鞋,和社员们一样挖坡平地,社员背粪都有人往背篼里铣,他却自己给自己背篼里铣。当天休息时让我念“十大”文件,从那一天认识到现在8年了。当时,米仓山的小麦亩产量很低,他做了一番研究,首先改进耕地方法,深翻地。不用牛耕改为人用铁锨翻地,一铁锨下去一尺多深,土层加厚了,第二年的小麦亩产量一下就窜到了00斤,包谷到斤,洋芋1—斤;深翻地以后,他又发明双牛双马耕地,两头牲口扯一个步犁,两个步犁后挂三个马挂,平均用力,速度又快。这一改进,第二年粮食产量又提高了,小麦一亩地产量—斤,还有斤的,尤其洋芋平均产量多斤。

年底,腊月中旬,他在米仓山的半年社教工作结束,基干民兵背铺盖,社员们敲锣打鼓送到铺底下李大军门前的场院里就回去了,我们干部送到小湾梁上,那年头不像现在,没车,要走到安化镇才有进城的车。他一再让我们回,大家都不走,都流泪了,拉了硬心才让他走。他走的当天,大家就商量怎么样把他要回来,全大队两名支部书记,两名主任,两名民兵连长,6个队的队长坐一起,铺底下村的杨世煜和李三娃写材料,所有干部都签了字,群众压了手印。第三天,书记李桂花,副书记李尚杰,带着村主任李金路到地委组织部提交米仓山全体群众的联名请求信,组织部当时就拍板,春节过后,刘叔又回到米仓山驻队半年,半年后,他被调到安化公社工作。

这次回来半年后,他的工作范围从队与队扩大到公社与公社,抓农业,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不放松的基础上,制定了在米仓山植树造林的计划。当时的米仓山,就是望不尽的光秃秃的红山,白雨(暴雨)非常多,尤其庄稼成熟的夏季,天上一堆黑云飘过来,就发白雨。一发白雨,洪水顺山流,淹没庄稼是常事。当时呢,他在各村选一名造炸药和打白雨的人,集体培训。然后在各村的最高山头安上打白雨的大炮,安排技术人员值班,一旦发现天上有黑云聚拢,黑云刚好聚拢一起时,开炮轰打,这样就把白雨打散了,大多数打得很准,打早打迟都不行,有时候,他亲自打。随身带着收音机,每晚按时听天气预报,一边听一边写下来,安排铺底下的民办老师杨世煜抄写,用复写纸写六份,送到各村,存一份做天气现象的对比;办黑板报,李家庙的李三娃,铺底下杨世煜两人写,农事、收成、好事、坏事、先进村、个人,落后村。需要改进的,需要摒弃的都写,写好让群众看。4年底,米仓山的粮食产量翻了一番,群众的积极性高得很,都想上黑板报,都想被表扬。

除了大搞农业,史无前例的米仓山植树造林也开始了。按他的规划,各村选一面陡坡,在陡坡上挖一米宽的水平台,挖直径40公分,深0公分的育林坑,提前挖好,安排好栽树、背水人员,等树苗调来,当年栽的刺槐、油松、白杨,全村人齐心合力,一两天就栽一面坡。栽树开始前,他先做示范,按他的要求栽。每个村一面坡两面坡地栽下来,第二年就能看见绿色。这是业余的,正式的是林带,第一条林带从司家坝到五角坪,长0公里。全大队的群众,提前挖好直径40公分,深0公分的育林坑,调来树苗的那天,小湾梁上办起大灶,当时穷,早饭在家吃了,社员都自带馍馍,中午做一顿解渴的拌汤,晚了回家再做饭吃。我没见过,60多华里长的山上,都是栽树的人,背水的人,全大队的人三天就在第一条林带上栽上了树,那气势真是令人鼓舞。

5年秋天,这条林带成活率达到百分之八十,补栽了这条林带上没有成活的百分之二十。6年植树节,全面开展第二条林带桦林沟和马蝗沟的栽植,之前给我委任桦林沟林场厂长职务,在桦林沟修了两间水泥房子,供护林员居住和放置树苗用。上下铺底下和四队、六队一个大组,栽桦林沟;大鹿院和三队、五队一个组,栽马蝗沟。两个组都有组长和护林员,跟栽第一条林带一样,先挖好直径40公分,深0公分的育林坑,树苗有刺槐、油松、白杨树,落叶松,华山松、云杉,群众全部上阵,从沟口往沟里栽,七八天都栽满两条沟,第二年才发现,油松不适应育林坑,大多没有成活,找原因发现,适应一镢头挖一个坑,把树苗栽进去。7年春天又补栽了一次,当时,还不是米仓山人栽树,而是发动全县、乡镇的干部职工全上阵,有一千多人参加了那次栽树,喇叭唱歌、红旗飘扬,所有人都干劲十足,一天就栽完计划内亩数。从6到7春天,马蝗沟2亩,桦林沟亩,算上林林总总的沟壑、坡梁,远远不止0亩,最少都有一万亩荒山荒坡栽上了树。

这两条沟栽上树以后,刘叔给我一个林场厂长的头衔,带了6个护林员,长期住扎在桦林沟,两间房子漏风漏雨,在地上铺层干荞草,夜里睡在上面,经常半夜冻醒。几个人的面粉、洋芋放一起,一个提前回去做饭。房子前面没有路,我们七个人利用睡觉前时间,借着月光,用铁锨镢头修通了米长,米宽的路。当时住在沟里的主要任务是看树,发现没有成活的,赶紧补栽,再一个就是拾树苗,栽树时丢弃的树苗,还没有干枯的找个地方栽上。年底腊月二十八九才回家过年,过了初六回去,我们七个人在沟里住了三年,那些树怎么长大的都是见证了的,那种爱惜,那种关怀,超过对自己娃娃的爱。我们中一位叫李仁义的护林员,从6栽树那天起到现在,看了8年的林,他都没有任何怨言,他经常说给刘处长看林呢?我也觉得,刘处长作为地区的领导,到米仓山来工作,没有把我们当山上人看,就说现在吧,如果有人砍伐森林,就给他打电话,而不是给政府汇报。他接到电话,就风风火火上山来,做工作,解决了才回去。我呢,从担任林场厂长的职务以来,虽然是个临时的空头衔,也感到责任重大。9年,安化镇上培训林业技术员,我已经是村里的集体人员,每个45元的工资,顺理成章可以跟着去,将来还会成为正式人员。我想来想去没有去,刘叔为米仓山栽树那么拼命干,我还是米仓山人呢?当年,刘叔给米仓山买来一辆铁牛55型拖拉机,我就到双庙村去找到他,要求学开拖拉机。他要我去到镇上培训林业技术,争取将来摆脱农村,可我坚持要学拖拉机,他就答应了。

从那天开始,我刻苦学习驾驶拖拉机,学会以后,就可以运输树苗、拉水了。米仓山春秋两季栽树,都是我驾驶着铁牛55从岷江林场运输树苗,当天下午六点到武都城里住一晚,第二天天不亮出发,天亮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两河口,早晨到宕昌,乘装树苗的间隙,到停车场花两毛钱二两粮票买一个刀把子馍馍吃,返回到沙湾几毛钱买几颗软柿子吃,到城里花一毛五分钱二两粮票吃一碗面赶紧上山,当晚住在大鹿院,第二天早晨分树苗栽树。当天下午又去运树苗,两天一趟,一个月15趟,一趟拉四五万树苗,15趟拉上米仓山的树苗是多少,有一百万棵树苗吧?栽完树,又到北峪河水泥厂拉水,那里有条水管,刘叔提前联系好了,我只管去用,米仓山司家坝到五角坪0公里的树,江武公路8公里路上的树,都是用拖拉机改装的水罐,到武都城里拉了三年的水浇活的,你看现在那些树还要胳膊长的人才能抱住。

从6年到年,米仓山人在刘叔带领下大规模栽树,铺底下五六千亩,大鹿院三千亩,杨家庙一千多亩,小湾一千多亩,短短四年时间就栽了一万多亩,这仅仅是大规模的栽树面积,如果把坡坡坎坎上栽的树算上,这么说吧,就是说经过这么多年,米仓山的荒山荒坡,能栽树的地方都栽了树,基本上没有空间可以栽树了。

从80年代年开始,他又引进苹果树、莱阳梨、花椒树。以前,米仓山没有果树,更谈不上花椒树,我记得,以前村里有两三棵椒树,都长在私人院子里,挂果不多,亲朋给我送过一把筛过的花椒把把子,当时没有花椒,也很珍贵,砸碎节省着吃了。刘叔当时的口号是:第一解决烧柴,第二粮食产量要提高,第三经济造林。说米仓山将来要“吃树”。当时不太理解,后来,果树发展起来,尤其花椒发展起来,才理解了他当年“吃树”的说法。现在村里有五千多亩花椒,像今年花椒的产量,一亩花椒的产量是小麦的六七十倍。每家都有三四亩花椒树,算一算是多少?村里己经没有人种小麦了,包谷洋芋还在种,尤其洋芋产量亩产量在三四千斤,红芪每家最少有一亩,产量也是可观的。

修路,动员全大队社员群众用镢头、铁锨,开始从米仓山到大鹿院、官家湾、双庙、李家庙都有三到四华里的高坡度山路,这几条山路的修通,将米仓山多年封闭的村庄联结起来,形成一个大村庄,大家可以交流来往,有得于工作的开展。龙凤山到柏林乡五角坪这条路,本想修到五凤山,这条路修通的话,有一百多公里,在这条路两边栽上树,形成一条生态路。大集体解散了,再没修,成了刘叔最大的遗憾。

搞教育,地址选在土城子,村民们背上自家的洋芋换木头,修了三间简陋的教室,名为米仓山小学。聘请了四个山上有文化的农民,最有能力的是右派,四川大学化学系毕业的李恒英,月薪十元、二十元不等,好的月份给二十元,不好的月份给十元钱,有时候没钱给洋芋、包谷。有了学校,李家庙、土城子、沟底下、铺底下四个行政村的学龄儿童都去上学,此后的20年里,米仓山小学还走出了几个大学生。

搞退耕还林,这在当时却是冒风险的事。当时米仓山自然环境差,生态严重失衡,当时条件差到给驻队干部派不出饭,即使有粮食也没有柴。刘叔当时的一顿饭钱是一斤粮票,4毛钱,给谁家都不要,他就写在纸条上记下来,用寄信的方式寄给他们。

当年,年轻果断的刘尚文化一门心思要在米仓山的荒山秃岭上栽树,全国上下大搞政治路线的大背景下,他不盲从,先从阴冷荒芜的北山开始,一手抓农田基建,一手抓科学种田。农田基建打破常规,将细溜的陡坡地改为大片的平地。科学种田先从科学开始,向全国20几家科研院所发出一封封真诚的援助函,请求帮助,提供小麦、包谷、玉米、洋芋等高产量种子。刘尚文当时所发函件的数量之多,令邮政局的工作人员惊叹,说他要把邮政局的门槛给踏断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寄出去的信函有了回应,科学种田率先在米仓山开展起来。科学种田第二年就见效益,群众欢欣鼓舞,这给他极大的自信。

可以说,刘尚文进驻米仓山对整个寸草不生的米仓山系来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变革。

5年5月,刘尚文重返米仓山,归结于米仓山淳朴山民的真诚请求。这一请求,让他的工作从以村社为单位的小范围扩大到以公社为单位的跨乡镇工作范围,工作范围的扩大,使他有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米仓山植树造林,抑制山区滑坡、北峪河泥石流的频繁发生,确保白龙江流域武都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基于这个的大胆想法,8年到县林保局任局长,工作范围扩大至全县,他的目光放远了,构思了两条林带,一条为米仓山到五凤山林带,一条为白龙江角弓年家村到外纳乡的立亭村;建立了一个安场湾林场,两个苗圃,一个鸡石坝苗圃,占地50亩,主要培育杨槐、臭椿树苗,是解放后武都区第一个苗圃;另一个是三河苗圃,主要培育杨槐树苗,这些举措的实施,便有了后来米仓山大规模的植树造林。

年8月7日

走进小湾村

随刘尚文去米仓山那天,时值年腊月十五日,距离春节还有15天。

早晨,太阳好像与寒冷比赛似的,将温暖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向寒气凝结的武都城,白龙江被阳光映照得烁烁闪亮,如同一条缓缓流动的璀璨光带,河堤上有人做早操,有人跑步,有人神态悠闲地散着步,很美很宁静。昨天接到朋友电话,邀我和刘尚文老人一起到米仓山给护林员拜早年。当时,我心里想,刘尚文年从陇南地区行署退休,现已76岁高龄,应该在河堤上与老人们一样散散步,聊聊天,过过安逸的日子。是什么促使他一定要在寒冬腊月去米仓山?听朋友说还不止这一天,年前和年后的每一个节日,他都要亲自上山看望山上的护林员。于是,我想随他上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对他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到城西加油站,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刘尚文,脸冻得通红,正在围绕绿色皮卡车厢清点大米和食用油。然后,安排随同上车,再三询问他的侄儿车上的大米是不是40袋?侄子点头回答说:“40袋,合适的。”

车子开动,我问:“这么多的慰问品......”话没问完,侄子回过头回答道:“一些是他自己买的,一些是亲朋赞助的。”

出武都城,过石坪、马街、柏林、安化村镇,车子行驶在北峪河上游绵延起伏的山坡公路上。年关的山路两边,雪花堆积,寒风吹得落光叶子的树丫瑟瑟抖动,山坳中狭长细溜的土地铺层白雪。靠近公路的阳坡地里,种着蒜苗和油菜,寒风中像要抖掉茎叶上的雪片一样使劲摇头晃脑,冷风吹得车窗玻璃嚓嚓作响,车窗玻璃的声音越大,意味着路面越陡,玻璃窗发出“嘭嘭嘭”的跳动声时,就意味着已经到达米仓山最高峰。

距离米仓山最高处约米,车子拐弯爬上崖壁间的狭窄山路,山路雪厚,车轮碾得雪层吱吱响,车身左右摆动,半小时后到达小湾村,刘尚文说村里有个老护林员要去看看。

小湾村坐落在米仓山北面的阴坡底下,坡梁、沟壑尽是披挂雪花的刺槐和新疆杨。大中午了,太阳还没有光顾,显得冷冷清清,而对面的南山,太阳铺得满满的,看一眼就觉得暖和。松树枝杈间的雪花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眼睛,好像在故意挑逗阴影中的小湾村。

刘尚文快步走在前面,爬上斜坡,其时雪落门路,冰结瓦砾,院落凄凉,进门便听见瘫痪三年的老队长李顺材哭叫不迭,其妻施秀英也哭得浑身颤抖,见我们来看他们,泣诉道:“山上翻里翻面的树都是刘爷领着老头子,老头子又领着大伙栽的,老头子是个好人,咋成这样了?”床头用报纸糊过的土墙贴满奖状,至前辨认,见一张上写“优秀共产党员李顺材”,武都县委,年。”其他一概烟熏火燎得模糊不清。

刘尚文握住老队长的手,询问病情及身体状况。老队长眼泪横流,目光虚幻,像即将熬尽煤油的灯芯,牢牢盯着他,生怕松开他的手。临走,刘尚文给老队长元钱,一袋米,一桶食用油,出门,他回头对老队长的老伴施秀英挥挥手说道:“好好过个年,有事给我打电话!”便匆匆离开。

当天随他到米仓山的李家庙、铺底下、焦家眼、秋林坪、双沟、马蝗沟、桦林沟、大鹿院等10多个村庄,所到之处,见护林员背着洋芋在半坡等待,老婆婆在弯道处生燃柴火等“刘爷”的到来,刘尚文一路走走停停逐一给护林员送去慰问品,听护林员汇报哪里的树遭到了破坏,哪面坡还需要继续栽树,谁生病了,今天没来?护林员给他一袋子精心挑选的洋芋,任刘尚文怎么婉拒,也拗不过倔强的护林员。如此,取下一袋米,又装上一袋洋芋,来时一满车,去时还是一满车,车子始终装得满满当当。在土城子村,送完最后一袋米,刘尚文召集该片区的护林员在雪花与寒风冻结的半山坡开了个会,没有想到的是,0里山路外的老护林员都赶来参加这个会。他们说冰天雪地的赶来就是想见见他刘爷,和他说两句话,这不就要过年了,都是70多岁的人了,明年还能不能再见面谁都说不准。最重要的是想聚在一起聊聊“树”的事。“树”的话题从20世纪60年代说到年,说了40多年还没有说够。因为“树”连接着他们的感情和命运,连接着米仓山人后代儿孙的未来。他们冻僵的双手轮番握住刘尚文的手,一个个不厌其烦地说着“树”的安危。对他们来说,没有“树”将无法生存下去,怎样保护好“树”才是他们的头等大事。大会开到天色昏暗,寒风挟裹雪花呼啸,夜幕染黑山路才散。夜里9点半回家,天黑风急,山路狭窄,路面雪厚,车身摇摆得厉害,一路担心,心里直埋怨刘尚文太执著。

回家至今,眼前总是浮现卧病在床的老队长飘忽的眼神,惦记米仓山护林员们的生活状况。尽管刘尚文早在1年已向陇南地区行署提交了给米仓山护林员申请工资的报告,报告也得以落实,每位护林员月薪50元,年薪元,由地区财政拨付。可护林员不说钱多钱少的事,只说这钱是财政拨付的,是政府对他们的认可,是令他们为之自豪的事。但是,仅靠已经年老的80位护林员的力量无法对米仓山森林的实施有效保护。我认为,米仓山森林的保护也不应是刘尚文一个人操心的事情,是整个陇南市、武都区人民的大事情,各级领导应该加大宣传支持力度,激发全民护林意识,保护好米仓山森林资源。

保护好米仓山森林,也就是保护北峪河两岸武都城区几十万人生命财产安全的大事!

米仓山,是我多次来往的地方,从地理位置的大环境看,属于长江上游,为流经武都区城东北部北峪河的发源地。北峪河,这条甘肃省惟一全境属于长江上游的河流,是我国四大滑坡、泥石流重灾区之一,甘家沟是我国第二大泥石流沟。当地人最早就是依靠泥石流灾害形成的平地以及富饶的土壤开始定居,生产,生活。因此,暴雨、陡坡、松散的土质,三大地质灾害蛰伏于白龙江边,只要遇上干旱和暴雨均可启动一场“战争”。甘家沟泥石流一次即可冲毁农田1.8万亩,造成数万人无家可归。所以,有人说武都城头上悬着一把“达摩克斯之剑”。

“达摩克斯之剑”这个比喻来自人民日报记者吴焰的《泥石流的警告(长江行1)》。

几天前,看到一份8年地震后的《北峪河治理纪实》记载:“北峪河流经鱼龙、安化、柏林、马街、汉林4个乡(镇)及城关镇的部分村庄,为白龙江左岸一级支流,于城西汇入白龙江,河长44公里,流域面积42平方公里,流域内支流众多,沟壑纵横,植被稀少。北峪河属山溪性河流,暴雨是形成洪水的主要原因,枯水流量几乎为零。暴雨季节,洪水泛滥成灾,毁田断路,每年约有0万立方固体物质输入白龙江,其最大含砂量达千克/立方,属稀性泥石流河道,使河床平均每年淤高18厘米。城区段北峪河王家庄至河口,河床开阔平坦,常年淤垫,致使北峪河河床比旧城区最低处高1米,白龙江河床高于县城1.5米,形成了“水比城高”的危险局面。”

“北峪河以它独特的地理位置及源源不断生产泥石流的地质构造特征,给下游人民生命财产构成极大威胁,只要降雨量大于55毫米时,势必产生泥石流,将山坡沟床大量的块石、砂土及漂砾物浩浩荡荡由各支沟汇入主河床,直泻下游,具有流速慢、密度大、冲击力强,在河口与白龙江交汇处形成75-90°之间正碰顶冲,而白龙江多半属清水河流,且白龙江钟楼滩段河床较平缓属淤积河床,流速远远小于北峪河泥石流流速,经多次发生洪峰时观察,北峪河泥石流以他独特的黏滞力,就象一扇软闸板,直奔白龙江清水河流,阻断江水,瞬间形成大量壅水。”本文作者想必是一位致力于北峪河治理工作的有心人。

“北峪河对武都城区的威胁,近几十年重大的灾害就有9年、年、年洪水先后次堵住白龙江,壅水长2.25公里,淹没了大片粮田,特别是年8月日,由于连续特大暴雨,使北峪河、白龙江洪水同时出现年一遇洪峰,冲毁白龙江河堤首尾部共1.50米,洪水进入城区,钟楼滩一片汪洋,教场坝成为湖泊,旧城内2/5进水,最大淹没水深达1.45米,倒塌房屋1多间,个地县机关被淹,11多人被迫搬上旧城山避难。农田、公路和水利工程设施遭到严重破坏,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1.0亿元,酿成解放以来最大一次洪水灾害,北峪河倘若发生超过设防标准的洪水,不但影响流域内10万多人的生存,而且直接威胁着新旧城区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

这是我在武都工作10年来,第一次认认真真看这些资料,看完的当晚彻夜未眠,听着白龙江轰轰流动的声音,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想到年8月8日凌晨,白龙江上游舟曲的泥石流灾害,近两千人付出了生命代价,这无疑对距离舟曲仅77公里的白龙江下游的武都城区,是一声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的呐喊。

而犀牛江与白龙江托起的海拔多米的米仓山,突兀挺拔,亘古神秘。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傲立于两江之间的米仓山,可以看作是武都白龙江两岸十几万人民的诺亚方舟,这艘诺亚方舟如果森林茂密,即可从源头抑制北峪河泥石流地质灾害的发生。几百年以前,确切地说在清朝以前,米仓山还是千里莽林,动物飞禽的乐园。后来,人们无节制地进行砍伐垦殖活动,加剧了泥石流的形成,而且影响越来越大,米仓山因此变成荒山秃岭,熬尽了最后一滴水。再往后,祖先们要生存,年复一年地在这艘大船上抽薪揭底,如此长往,这艘诺亚方舟便开始四处漏雨,八面来风,携带泥浆顺北峪河而下,形成泥石流危害武都城区百姓。

这就是刘尚文40年来,在米仓山植树造林的理由。这也是他选择年关最寒冷的腊月中旬到米仓山看望护林员的缘由。

时间过去了多半年,小湾村老队长夫妇的生活令人揪心。今天是牛郎织女分开一年即将会面的日子,我想借这个好日子再去看看他们,也想和老队长好好聊一聊当年刘尚文带领大伙在米仓山植树造林的故事。

上米仓山,走的还是那条路,路两边是大大小小的树,阳光从进入村庄的小路铺进去,铺到一张塑料布晾晒的新鲜花椒上面,新摘的花椒散发奇异椒香,椒香弥漫了沟底与坡上的树木,树叶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站在村口,看不到一个人,见不到一头牲畜,听不见一声犬吠。我想,进入村庄的小路在,就一定会有人走出来或走进去。突然,在我身边,站起一大捆绿叶繁茂的树枝,我惊愕,原是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背着树枝挪动脚步。老人太小了,他背的树枝太多了,老人拄着一把镢头,长长的枝条挡住他的整个身体和挪动的脚步。老人每走一步,必先在眼前拄好镢头再挪脚步,小路狭窄,一边为沟,沟里长着密扎扎的杨槐树和高挺的新疆杨,沟往上是一座叫“切刀把”的山,山上全是树,绿汪汪漫过山梁。

年前来时,老队长的老伴施秀英说:山上翻里翻面的树都是刘爷领着他们栽的。今天,除了看望老队长,最主要的是冲着施秀英老人的这句话而来。

背树枝老人在晒花椒的塑料布前站住,一只手拿起镢头倒过来搅塑料布上面的花椒,每动一下木棍,背上的树枝跟着动,这个时间很长,像一段放慢的画面。老人搅过靠小路里边的花椒,靠路外边的,他够不着,下面是条深沟,也绕不过去。他收回镢头,站着,盯住脚面长长缓了口气,他抬不起头,树枝压在他的头上。

小湾村,是米仓山北部的一个小港湾,坐落在米仓山沟壑,四面环山,地势陡缓,坡梁纵横,村里有人,00亩土地。40年前,这里荒山秃岭,满目疮痍,村民面临的不仅是吃不饱饭,而是即使有粮食却没有柴火做饭。前后山上,没有一棵树,阴湿的地方,生有稀少绵草。绵草根是村民用来烧水做饭的主要材料。听村民说,一整天能挖到一背篼绵草根,就是烧了高香的运气。现在不同了,经过40年的植树造林,满坡满沟的树,还有自留山上的树,柴够烧了,用他们的话说几辈人都烧不完。可是,有了柴火,烧柴的人却越来越少,年青人都外出打工,留守村庄的都是刚才背树枝那样的老人。说句不该说的话,村里有人不在了,送葬都是大问题。

小路很短,背树枝的老人还没有走进村庄。靠村委会小楼的山坡上,也是葱葱郁郁的杂树,明明亮亮的坡梁延伸至山顶。我从坡上拍摄下来,仅见小路落满阳光,老人不见了。不多时,小路拐弯处又走出来一位老人,背着孙子,哼着小曲,孙子看着我,将小脸埋进爷爷的背部。我问老爷爷:“孙子多大了?”他说:“两岁,娘老子打工去了,我守家看娃娃。”老爷爷毫无表情的脸像路边的楸树,说完这句话,逗着孙子走进了林子。

小路又空荡荡地孤独起来,晾晒在塑料布上的花椒也显得空虚寂寞。

进村,高高低低的核桃树、杏树、白杨树把村庄遮蔽成一片林子,蝉在林子里沸沸扬扬地叫,像在吵架。吵架声中冒出缕缕炊烟,散漫成弯弯曲曲的扫帚云。在一棵大树前拐弯,弯里面站座老木房,门前野草蔓延,蚊蝇飞旋,人去楼空。再转弯,前面一片嫩绿铁扫帚,如小小丛林,丛林中突兀旧瓦片围绕的圆圈,瓦片缝隙挤出几枝竹杆缠绕的白色豆角花和小豆荚,蜂蝇鸣叫,白蝶翩跹。又一拐,铁扫帚拥门而长,间隙盛开艳丽指甲花,一朵朵依偎于茎叶间乘风纳凉,土墙中站立两扇打开的窄小柴门,门顶生灰色瓦苔。

这还是小湾村78岁的老队长李顺材家的大门,与冬天的情景全然不同。

低头进门,一只白蝴蝶飞在前面带路,满院花香中,老队长的老伴施秀英头苫白色毛巾,身体弯成一张弓,埋头为院中的花树浇水,听见有人进门,叹息着站直身体,手端水瓢眯着眼睛看,她揉了揉眼睛认出我,快步到房里取出一只绣着花猫的枕头套,塞到我怀里说:“我知道你还会来的,绣好了等你来哩。”黑色绒布的枕套灰尘点点,红白丝线缠缠绕绕,散漫一股农村特有的烟柴味。枕头套绣得非常细致,猫眼睛瞳仁用黑绒布作两个突起的圆圈,眼眶用白布红线隔离,金黄丝线作眉毛,蓝红星点花布作竖立的耳朵,嘴巴用红布,牙齿白牙床黑,一颗牙齿脱了线,仔细看原来根本没有缝合,四只爪少一只,老人说她怎么忘了那一只。施秀英手指包谷树下玩耍的两只花猫说:“看着它绣的,我绣的猫枕头枕着可舒服了!我给村里嫁到外地的姑娘都绣了花枕头和花鞋垫。”包谷树下两小花猫,见有客人来,攀到瓦房边的塑料棚上,一只没爬稳当,几个跟头滚到棚下的小菜园里,另一只看势头不对,赶紧退回瓦房窗户溜了下来,引来我们一阵欢笑。小院三分之一的地方被石头水缸占领,水缸四周放塑料水桶、水盆、瓦罐、碗、瓷缸,凡能接水的器皿都围在石头缸边。施秀英说:“这地方没水吃,全靠下雨,下雨就赶紧接水,天晴沉淀清了再倒进石缸,水干净得很。”她拉着我看水缸里的水说:“你看水清得能看到底?”老人脸上闪过一丝自豪的笑,一转脸又泣诉:“我要给瘫的人洗,用的水多,下雨的时候,院里摆得满满的,脚都没处放,嫁到这里几十年就忙着接上水了,天要下雨还好,半个月不下雨,就睡不着觉,睡着了,梦里却下雨了。”石头水缸爬满黑色苔藓,一层层脱落的白色痕迹,仿佛无声诉说60年来,施秀英从安化镇嫁到小湾村渡过的时光与岁月。

小湾村山前山后没有水源,祖祖辈辈靠天上落下的雨水生活。

进屋看望老队长,一张窄小的床挤在门后,被子一角掉在地面。老队长吃力地侧过脸看我,脸色比冬天红润丰满了许多,他目光涣散,好像并没有看见我,只是在感觉。依旧想说话又说不出,急得哇哇叫。施秀英抱住老伴的头,嘴贴到耳朵跟前说:“刘爷的人来看你来了,哭啥呢?”老人听懂了老伴的话,激动地身体颤抖,哇哇叫着示意老伴给我们倒水。

施秀英说:“谁来,他都认为是刘爷的人,就高兴得很!”

老队长说不出话,眼泪止不住地流,惹得老伴跟着哭,一遍遍重复:“七个月死了两个娃,都是脑溢血,我咋养的娃都是脑溢血?”说着又要打自己的脸,床上的老人对着屋顶哇哇叫,只好退出屋子。回身见墙面只有一张武都县政府年颁发的“优秀共产党员”的奖状,冬天来时,奖状糊满一面墙。我问老人奖状那儿去了?她说:“我扯下来生了火了,人都瘫了,还要奖状做啥?”

老队长见我们出去了,口齿不清地叫老伴,老伴退回去说:“我在哩,你是国家的宝,我宝贝你呢!”边说边埋怨道:“又把被子蹬下来了?你再蹬,我就不来了?”老人张大嘴,脸上掠过一丝苦涩笑意。

老人家的三间瓦房,屋檐低沉,门阶窄小,一边倾斜,另一边房顶凹陷,凹陷前搭塑料棚,棚下堆放煤屑柴草。施秀英说:“以前好,地震后塌了,政府给了元,没补好,塌了塌去,我活不了几天了。”旁边是两间老木楼,门额写“谦虚谨慎”四个大字,楼顶杂草丛生,泥巴墙面到二层为木头,底层高门槛里面是个杂乱的客厅,陈旧的沙发上放一蛇皮袋子刚摘的花椒,施秀英吃力地跨进高门槛,取出提前备好的两袋花椒,放在门槛前的石头上对同行说:“回去时拿上,一袋给你,一袋给刘爷。”掉头进屋又装了一袋,拿起秤杆见没有秤砣,跪在地上手伸进沙发下面摸索,摸到秤砣努力站起身秤花椒。我问那是多少?“一斤。”说她今年一共摘了11斤花椒,半月前她在村里宣布,她的三亩花椒谁想摘就尽管摘,她一不要钱二不要花椒,摘了就不可惜了,可村里不是老年人就是憨娃娃,没人摘,都落光了。她提起秤秤花椒,不到一斤,抓一把,还不够,又抓一把,秤稳当了放下秤。给我说走的时候拿上?我说不要,留着自己吃。她便哭了,我说好好,我要。她抹把泪破啼为笑。

杂乱小院的台阶边有一个独特的花园,是老两口几十年来用过的破碗、烂刷牙缸、水桶做成的盆景,刷牙缸独独长株假樱桃,娇小的枝头结两粒圆圆的青涩果实,豁口瓷碗中长黄菊花,土巴破碗里长朵喇叭花。面对此情景,禁不住问老人,为什么要把花栽在那么小的缸子与破碗里?施秀英笑笑说:“习惯了,跟上刘爷栽了几十年树,不栽心里急,就把这烂院当成米仓山来务,心就宽了。”我突然明白,门前栽植的茂密的铁扫帚树,也是老人几十年在米仓山攀山越岭辛苦栽树养成的老习惯。难怪,走进小湾村,看不到房屋,只看到满坡满沟的树。

老队长不能说话,我想请施秀英老人聊一聊,七八十年代,在“远学大寨,近学何家庄”,“兴修水平梯田”、“深挖洞,广积粮”的历史大背景下,刘尚文是怎样带领村民,在米仓山开展植树造林,治理荒山,以及90年代初期如何实施“富山行动计划”的。

落坐,施秀英说:“老头子多年没缴党费了,可能让党给开除了,我想起心就立着呢?”说话间,老队长又喊叫起来,我问喊的啥?施秀英苦笑着说:“你再不来,我跑了,我栽树去了,我背柴去了!”她说,他就想让我一天到晚坐在他面前,听他喊栽树栽树的,不来人也这样。老队长的喊叫一声比一声大,施秀英进屋又见他把被子踢到地上,瞪了老头一眼,返身出门,老头又哇哇哭。她回身进屋骂道:我把天都没维下,天天这样?她安顿好老头,一只脚刚出门,老头又哇哇叫。

她喊叫:“不管了,再吵都不管了?”

施秀英坐下来说:她娘家在安化街道,18岁嫁到小湾村。要说烧柴,这山前山后找不到一根烧火棍,这地头跟岷州一样冷,冬天冻死人哩!天亮到山里挖草根,挖出的草根裹满泥巴,要用石头砸,砸草根的声音成天在村里回荡,听声音好像挖到了草根,可到晚上还挖不到一背篼,听声音哄人呢?有时候,在半山上砸,不小心,草根蹦塄塄滚下山,看着看着没影了,能气死人。背回来的草根湿得烧不着,烧着了冒水泡,窜死烟。七八月份,包谷洋芋熟了背到城里去换煤,包谷洋芋换了煤,吃的又不够了。

20世纪70年代,刘爷在米仓山驻队,发动社员到麻刺湾打马桑籽,马桑树少得很,酸刺也少得很,打一把树籽不容易,晒干埋进地里育苗。树苗死的多活的少,当时栽树就是为了烧柴,不是小湾里没柴烧,米仓山上的人都没柴烧。刘爷那时还是个小伙子,每回到村里来都拄根棍,穿双草鞋,回回栽树他先到山上,回回比社员栽得多,干部这么带头干,社员那有不干的,都积极得很。不要说别人,就说我自己,看见落在路上的树苗,捡起来栽在路边地边的怕几大车都拉不动。春秋两季,刘爷用卡车拉来槐树、松树苗。那时,老头子当队长,到米仓山上领树苗,小湾村社员栽树有功,刘爷给村上奖励了两台架子车,老头子从公社拉回来,高兴得半夜不睡觉,庄里谁见过木板子做的车,连一根胖一点的木棍都没见过。那些年,大家盼望有柴烧,社员栽树的劲头大得很,看着看着山前山后的树就长大了,要说记功劳,刘爷是第一功。

施秀英老人的陈述简单明了,她也许不知道,刘尚文带领村民栽树,一开始就是有计划有目标地栽树,不仅仅只考虑到烧柴,而是在解决村民烧柴的基础上,用森林来抑制北峪河可怕的泥石流,并让林业发展为富一方百姓的支柱产业。施秀英老人只是米仓山植树造林大军中的一员,她的叙述,在一个层面上道出了刘尚文40年来,在米仓山植树造林的艰辛之路。

以前,小湾村老李家生养了三个儿子,大房里,二房里,三房里,就有了小湾村,没杂姓,都姓李。上前年,5岁的儿子脑溢血死了,七个月后,51岁的女子又脑溢血死了,老头子不吃不喝,抱住酒瓶子吹喇叭,连气带呕瘫痪了。以前,猫耍的那达有棵麦梨树,那么好吃的梨。阴阳先生说,梨树罩了半个院,砍了算了,就砍了。砍了梨树也没换回死人,老头子瘫了,我的一身肉被天吃了。说完呜呜地哭。

施秀英的思绪摇摆于逝去的儿女与栽树之间,她无法专注与我说话,不时哀叹哭泣,让人心情沉重。

庄里多少地?她一下子想不起来,抹着眼泪到屋里去问老头,高声问了三遍,老头从牙缝里挤出含混不清的00亩。她家有10亩地,4亩退耕还林了......话未说完又跑到木楼上去,下来时手里拿本红色塑料封皮,上写:“遵纪守法‘光荣户’,年。”没有内页。她刚要张口说话,老头又吵起来:“我跑了,我栽树去了,我背柴去了,呜呜......”

菜园里,向日葵将花盘的脸转向柴门,三朵白云静静挂在土墙外面的天空。

一股风吹来,好像吹散了心里的憋闷。

施秀英是个爱美的老人,左手腕戴手表,右手腕戴珠子手链,她说去年,她在房背后的阴山里点了一亩包谷,卖了元钱,今年没力气点,思想“瞎”了,地也荒了。老头子年轻的时候,给自己打了一把6斤重的锄头,扛到山上栽树锄地,社员们站一排,数他的锄头最重最大。山上的地挖得越深种的庄稼越好,上山回家把锄头扛在肩上,宝贝得很。说着取下挂在土墙上的锄头、耱子、耙子、铁锨、镢头一一摆在院落,说人家都好好的挂在墙上,他就那样了。当队长那些年,白天在山上种庄稼栽树,批评了社员,夜里不睡觉还要跑到人家屋里去说好话。现在,思想“瞎”了,睡了三年了。睡倒就是刘爷的害,只要过节,刘爷就来看他,给米给钱给菜,刘爷也76岁的人了,还能来几回?

施秀英想到那说到那,觉得这样也好,起码老人说出了心里的苦楚。再问她:“村里有人砍树吗?”她立马严肃地说,没有,谁砍一根树枝罚款一千元,广播上天天说着哩!“你自己栽的树敢砍吗?”她说树是给公家栽的不是给私人栽的,不敢。她说她为什么不砍公家的树?她栽的树多得很,走路看见有棵树苗,拿起来栽在土里,那怕是一根还没有手指长的树苗,她都要栽在土里,走到那里栽在那里,沟沟渠渠,房前屋后,她都栽,就这样栽的树,10辆大卡车都拉不完。

离开时,施秀英拉住我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幸好有柴烧,日子才能过!”又说米仓山人自愿为刘爷立的功德碑掩映在山林里,你不走进去是看不见的。

病床上的老队长又开始喊叫:“我跑了,我栽树去了,我背柴去了,呜呜.......”施秀英转过头朝房门叫:“你就在炕上栽树,在炕上背柴?”她进屋时,被子又瞪下床,她抱起被子吓唬老头,不要盖了?老头哇哇叫。她抖了抖灰尘,盖在老头身上。老头真想说话,可他面部痉挛,舌头僵硬。他心里明白,我们在聊当年在米仓山上栽树的事,他是最有发言权的老队长,房前屋后的山上,都有他的脚印,有他和刘尚文共同的栽树故事。用他老伴的话说,翻里翻面的山上都是刘爷领着大家栽的树。他知道每一棵树的长势、端正或曲直,他甚至知道,刀把山、麻刺湾、阴山,那些树是村里的那个人栽的,那棵树随了栽树人的脾气。但如今,这位刘尚文心目中的“造林功臣”只能白天服用“曲克芦丁片”消炎止痛,夜里服用“氨酚待因片”用于安眠,在痛苦煎熬中度日。

“我跑了,我栽树去了,我背柴去了......”

夕阳映照,山村与红霞连接。山路两边,茂密的树木哗哗摇曳,摇曳得米仓山一片鲜活。

年8月8日

走进大鹿院老年人说年农历五月十二日的那场8级大地震,米仓山山崩地裂,亘古的红崖山从中劈开,一分为二,形成大红崖、小红崖两座山。地震前,大鹿院人都住在红崖壁上的窑洞中,红崖塌陷,窑洞随之埋没,全村仅逃出王清、王明弟兄两人,只能听见地底下的哀哀鸡鸣,三天以后,大鹿院方圆几十里归于寂静。王清、王明弟兄俩在对面崖壁重新挖掘窑洞,艰难地生存下来,接续了大鹿院的香火,才有了今天王姓子孙生生不息的大鹿院。8月28日,我们乘车,攀行在米仓山蜿蜒曲折的大红崖梁上,昨天下过雨,路面泥泞,间有水潭,车轮顺山梁向山路下方延伸,越走越陡。这条路是生活在山洼的大鹿院人祖辈用脚掌走出来的,路两边是70年代刘尚文带领大家栽的白杨树、刺槐、云杉,树粗壮挺拔,树梢筛落的阳光将坎坷泥泞的路面映照得斑驳陆离,路面有很深的车辙,就是说,这条路常有车辆来回跑动。我们不时下车,在深厚的泥泞里行走,树丛后面的坡梁上有摘花椒的身影,熟悉又遥远的感觉,像上世纪的劳动场景,风吹得树叶哗哗响,好像在诉说40年来,红崖山从荒山变成绿林的沧桑经历。接近村庄的路始终没有与坡地真正分离,如果下几天雨,路面会长出野草,天晴,路又被人踏平。底盘低矮的商务车无法越过泥泞,只好停在半道。行至村庄才发现,四野空旷,蓝天白云底下的大鹿院,如一口盛满肥沃土壤的大锅,锅底最平坦处为村庄,四周山势渐趋走高。地震形成的沟壑早已修成了一层层梯田,梯田里抽樱的包谷,齐刷刷争抢阳光的抚慰,地边的向日葵害羞似的深埋大脸盘子。这个季节,花椒已基本摘完,挖洋芋是米仓山秋收的主题,几乎每家都有三到四亩洋芋,今年的雨水充沛,洋芋地被疯长的野草覆盖,必须先割掉野草,再挖洋芋。小路两边的村舍皆由枯干的花椒树枝充当院墙,70年代栽种的老苹果树,长枝野蔓歪歪扭扭长到枯干椒枝围成的院墙,青色果子绿灯笼一样挂满家园的墙角院头,路边的莱阳梨树悬挂果实,举手即可摘取。敞开的大门内,妇女盘地而坐,用木棒敲打小麦,打得麦壳满院乱飞,见我给她拍照,掩面嬉笑,问我为啥照她最难看的样子。大鹿院地势狭长,左面一条大沟向东,沟深0多米,沟的坡面密植树木,沟坡一片连一片地起伏,起伏到望不见的尽头。进入村庄中心,穿过地震形成的大沟边上的小泥路,路边的房墙上写“今天的缀学生就是明天的贫困户。”60年代曾在大鹿院小学任教的李正荣老师给我说:“到大鹿院一定要去拜访改变大鹿院起关键作用的老支书王治昌。”到老支书王治昌家门口,一棵酸梨树守护在门前,树上红彤彤的果实,在蓝天白云下面异常美丽。用“美丽”两个字形容远远达不到对满树果实的赞美,用“精灵”两个字也不能表达它的光艳。王治昌老人家有两院房屋,一院是给儿子修的,门前的酸梨树更大,果实更繁,树高过村庄的房屋,这两棵酸梨树仿佛是大鹿院的生命之树,村庄因它们明亮起来。这个隐匿于米仓山沟底的村庄,老支书说是古人打鹿的地方,名为“打鹿院”,后被人叫成了“大鹿院”。走进王治昌老人家,老人多日腿疼,躺在炕头;老伴感冒,见我们到来,抹了一把浮肿的脸,招呼着沏茶倒水,急忙去厨房做饭。王治昌老人听了我们的来意,爬起来要领我们到村里走走看看,看过之后再说。我们再三劝阻,老人还是不听。他所说的到村里走走,其实就是到山坡上走走,他想让我们亲眼看看刘尚文是怎样带领大鹿院人把光山秃岭变成了大森林。老人走几步就蹲下来揉膝盖骨,再站起来给我们领路,到村口泥巴路边,手指一片林说,这就是大沟,往西多米是旋宽湾和黑湾两条沟,再往前还是大沟,大沟里套小沟,都是地震后挤压出来的。你们看,现在长包谷的梯田,就是红崖山塌下来的壕沟,很多年那条沟血一样红,像被刀砍下来的伤疤。经过几十年的治理和植树造林,红崖两山中间的梯田地里,郁郁葱葱的包谷漫过山梁,树木延伸到大沟底。大沟一边为垫起来的村落,门前院后果树摇曳,非常温馨。老人手指眼前莽莽苍苍的山野和温暖的村庄说:这就是我和老刘的一辈子,我比刘尚文小一岁,他76岁,我75岁,在世上走的路都长在这些树上了。9年以前,大鹿院人都住在崖壁上的窑洞里,大红崖延伸的崖壁上,曾经的七八十口窑洞依然睁大黑乎乎的眼睛,俯瞰着山脚下炊烟袅袅的大鹿院。有一段时期,窑洞里拴牲畜,放置柴火,现在基本闲置了,成为大鹿院村的历史博物馆存留在崖壁上。老人蹲在包谷地边说:年秋天,我从武都师范速成班毕业,分配到魏河乡小学乡当校长,年,饥荒饿死人,学校没有学生了,我带着当时在琵琶乡当电话员的媳妇回到大鹿院,担任村里的副主任,住进窑洞里,能看见的就是光秃秃的红山,没有一根草。有一次,和村里的七八个年轻人到40里远的龙凤乡区内的坡上去挖草,大半天每人挖了半背篼草根,这时,一帮人追上来,一顿拳脚把几个伙伴都打倒了,其中一位说跟我一起开过会,认得我,只让我一人可以把草根背回去。我倒下自己背篼的草根,对伙伴们说,走,回家,大鹿院人都有点志气!老人说出没柴烧的往事时,噎得满脸通红,后面的几个字是哽咽着说出来的,满满的一眼泪花。说到栽树,那是刘尚文的功劳,4年栽的,当年他给我封了一个职务叫副片长,就是管理大鹿院这一片植树造林的副片长,马家沟的马维骥是整个米仓山造林的正片长。刘尚文那个人不得了,他又不是米仓山人,有工作有吃有喝,却要拼了命地在米仓山上造林,我佩服。大鹿院以及整个米仓山森林都是他带领群众造的,你想想一个人的能量有多大?那种吃苦精神,我这辈子没见过。当时,我还说过给他编一双草鞋,他经常手里拿一块干饼子,走到谁家要一杯凉水喝,没把米仓山人当“山棒”看,那个人不得了,应该把功德碑立在米仓山顶,让世人记住有这样一个人,花了40年时间改变了米仓山的面貌。9年以前,大鹿院人都住在崖壁上的窑洞里,大红崖延伸的崖壁上,曾经的七八十口窑洞依然睁大黑乎乎的眼睛,俯瞰着山脚下炊烟袅袅的大鹿院。有一段时期,窑洞里拴牲畜,放置柴禾,现在基本闲置了,成为大鹿院村的历史博物馆存留在崖壁上。王治昌说,年秋天,我从武都师范速成班毕业,分配到魏河乡小学乡当校长,年,饥荒饿死人,学校没有学生了,我带着当时在琵琶乡当电话员的媳妇回到大鹿院,担任村里的副主任。住进窑洞里,能看见的就是光秃秃的红山,没有一根草,更不要说有柴了。平时,天不亮走0里山路,到杨家庙坡上挖霸地草根,半夜才能回家,草根只能做一顿饭。有一次,和村里的七八个年轻人到40里远的龙凤乡区内的坡上,大半天每人挖了半背兜草根,一帮人追上来,把几个伙伴都打倒了,说跟我一起开过会,认得,让我可以把草根背回去。我倒下自己背兜的草根,对伙伴说,走,回家,大鹿院人有点志气!王治昌说出没柴烧的往事时,噎得满脸通红,后面的几个字是哽咽着说出来的。可以想像得到,当时的大鹿院,因地震造成的伤痕虽然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是半个多世纪的时光并没有让大鹿院的土地得到修复,几十年中,整个国家风云变幻,都处于贫穷落后状态,谈不上救灾物资,更谈不上为灾民修房等安置工作。大鹿院在地震的灾害上还在继续遭遇泥石流、滑坡,生态失衡的无情伤害,这片挤压在米仓山底的土地好像被世人已经遗忘。王治昌生于年,为新中国成立后,大鹿院村最早的村级干部之一,也是带领大鹿院人建设新家园的最早领头人。他蹲在路边揉搓疼痛的膝盖,从前的记忆不时被眼前的场景唤醒。年冬,我代表安化镇先进村到“大寨”去参观,当时全省共去了人,参观回来,我被委任为村支部书记。几天都睡不着觉,我很少失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激动,看着大鹿院的沟沟坎坎,产生了一种从来有过的想要改变大鹿院的迫切想法。过完年,就开始动员群众修路,就是你们进村的那条路,以前是羊肠小道,0年春节过后,大鹿院人一镢头一铁锨,从崖壁上硬剖出来的一条两公里长的山路,不是有想要富,先修路的说法吗?那条路修起来40年了,走出走进,走过了多少人,光走进来的记者都数不清了,新华社的,省上的、市上的、县上的,所有的报道都是从那条路开始的,但那条路还是泥巴路,既没有铺沙石,因为大鹿院没有沙石,拉沙石要到白龙江边去拉,没本钱,拉一趟沙石往返要一天;也没有铺水泥,大鹿院人没钱买水泥,也没有出下一个大官,要有一个大官,那条路早就硬化了,怎么也不会让那条路40年了还是那张老面孔,我这老支书当得丢人!不说那条路了,说起就睡不着觉。0年路修通后,生产队里开会讨论平地合沟的事,群众讨论决定先平地再合沟。我们把社员分成几组,种地专门种地,搞副业的带一部分人到舟曲、迭部林场打工挣钱,送肥的专门送肥,每组选一名组长。这几项难度最大的就是平地,没有工具怎么平?最简单的三轮车也没有,动员大家想办法造,自己也知道造车对大鹿院人是句空话,这方圆几十里没有一棵树,草还没长大就被人连根挖了当柴烧,造车谈何容易?但是,社员们还是跑几百里山路寻找能造三轮车的材料,向亲戚朋友借铁管,从舟曲、迭部林场买木料,千方百计,想尽了办法,竟造了一百多辆三轮车,极大的增强了社员们改变家乡的信心和决心。开工那天,将壕沟平出一块地,把地震摇下来的土,从山顶高处往低处平,一层层往下推进,三人一辆车,两人装土,一人推车。我是推车的,倒下一车土紧跟一辆车,我没有想到社员的积极性那么高,男人身上的皮脱了又脱,晒得跟黑人一样。平到最后一层,就是大坎了,怎么办?从沟底筑起六米高的石墙才能接上推下来的梯田。王治昌走到石墙前,摸了摸石墙上面的草苔说,这道石墙全部用的是地震摇下山的石头,有的比拖拉机还大,上面一层层的梯田全靠这道石墙支撑,这道石墙也是与村庄的分界线,当初筑的时候花了大力气,这都几十年了,再大的暴雨都没有冲垮,这面沟壑做平以后,给村里增加了40多亩土地,上面还有我的两亩,种的包谷,别看土红,地肥得很,包谷长得跟树一样高,一株能结三到四个包谷棒子。石墙底下流一股泉水,他说那就是村民的饮用水,底下埋有水管子,接到每家每户院子里。老人又蹲下来揉搓膝盖,石墙边一棵粗壮的白杨树,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王治昌转头看着白杨树说,那是刘尚文的功劳,4年栽的,当年他给我任了一个职务叫副片长,就是管理大鹿院这一片植树造林的副片长,马家沟的马维骥是整个米仓山造林的正片长。刘尚文那个人不得了,他又不是米仓山人,有工作有吃有喝,却要拼了命地在米仓山上造林,我佩服。大鹿院以及整个米仓山森林都是他带领群众造的,你想想一个人的能量有多大?那种吃苦精神,我这辈子没见过。精脚片,背粪锄地,跟社员同吃同睡。我当时还说过给他编一双草鞋,经常手里拿一块干饼子,走到谁家要一杯凉水喝,没把米仓山人当“山棒”看,干部都像老刘一样,大鹿院的那条路早就硬化,我就不用天天看着伤心犯愁了。王治昌蹲在石墙边休息了一会,还要往上走,大家劝他腿疼别上去了?他却坚持要上去。他抚摸着树杆也在重复;“刘尚文这个人不得了,吃苦精神强,比大鹿院的社员还吃劲!”山路被野草占领,几乎没有放脚的地方。站在高处,看下面全是土地,站在底处,看上面是挺拔的山脊。老人一定要领我们到半山腰看大鹿院的全貌。他说现在你们看大鹿院的地势,是不是一条沟围成的圆圈?当年合沟跟修梯田一样,社员们不分昼夜干了整整五年,增加了多亩土地,我家以前只有一亩地,现在有15亩。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在大沟填平的地方修房造屋,从窑洞搬进真正的瓦房,又花了九年时间。9年,大鹿院人才真正有了自己的家。我搬进瓦房时,已经整40岁,六个娃娃都是从窑洞里长大的。王治昌坐在包谷地边,长久地望着红崖山下的大鹿院,说他把好多事情都忘记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自言自语道:“我的时代过去了!”在村庄碰到曾经的村委会副主任,77岁的王连吉老人。老人背着一大捆干枯的花椒树枝,压得抬不起头来,他说:“土改过去多少年了,四清运动、社教、文化大革命,一个都没少,我这辈子经历了多少运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王治昌看着他的背影说:“王连吉陪了我半辈子,还有老秘书,为了大鹿院人有地种有饭吃,跟我一起干了几十年,走到了今天。我们那一代人,都有相同的经历,从七八岁开始繁重的体力劳动,一直到70多岁了还在背负家庭的重担。”用王治昌的话说就是只要还有力气,就要下地干活。说话间遇到董姓村民,问他姓名,他直摇头,说我一个老百姓,没名字。他看见我们当中有人拿相机的,走过来直接说:“麻烦你们给我们大鹿院要一点项目,把那条路先给硬化了,那条路是米仓山上修得最早,也是最后一条烂路了。我们的洋芋一下雨就拉不出去,卖不掉,都要烂了。”淳朴的村民以为我们是领导考察工作,把希望寄托在我们几个人身上,而我们的力量是多么地微弱,只好点头表示渺茫的承诺后,赶紧离开。到家门口,王治昌指着一边崭新的学校说,那是我的一块大心病。70年代就是安化镇最好的小学,有多名学生,每年中考都是安化镇第一名,那些年,我一礼拜听一堂课,老师那敢马虎,都很认真地讲课备课。大鹿院小学考出去了几个大学生呢?有一次,一个老师去喝酒了,被我发现,当场承认错误,说以后再不敢了。现在成啥了?独有一所8年5﹒12地震后修建的漂亮校园,六七间教室只有六七个学龄前的小学生。回到王治昌家,感冒生病的老伴与小儿子做好饭菜,炖了鸡肉,摆满一桌子,大家吃得感动。饭后,老人腿疼,躺在床上休息。我们也分别到侧房休息,我休息的房间存放老人家今年的百斤新花椒,一股股浓烈的椒香在房里飘飘荡荡,喷雾一样令人不能睡眠。只好看挂在房墙上各种奖状,我大概数了一下,仅这间厅房里就有18面奖状,有红色绒布的,有红色绸子的,有镜框的,有纸质的,内容也很丰富:“全国农村先进党支部”,中共甘肃省委员会,6年6月27日。“愚公移山,改造中国”,武都县委、县革命委员会,7年4月6日。“教育工作先进集体”,武都县委员会、人民政府,年10月。“保持水土,造福万代”甘肃省水利厅,年10月。“武都县安化公社大鹿院大队,在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中成绩优异,特授予模范荣誉称号”,甘肃省人民政府,年11月5日。“全国水土保持先进单位”,全国水土保持工作协调小组,年5月,(这一年,王治昌四次到省会兰州领奖)。“植树造林先进集体”,甘肃省人民政府,年12月。“先进党支部”陇南地委,年6月0日。“水土保持先进集体”,武都县委、县政府,年8月。“改变基本条件,发展农村经济红旗单位”,武都县委、县政府,年6月。“全国先进绿化千佳村”全国绿化委员会,年月等等。侧房挂“奖给优秀共产党员王治昌同志”中共甘肃省委员会,年7月1日。对面侧房挂同一天颁发的“先进党支部”中共陇南地委,年7月1日。20年了,上面的时钟还在旋转,20年的时光似乎定格在钟表的滴答声中。桌上小红本:“王治昌同志被评为全国农村改水先进工作者”,全国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年12月。附有李铁映题字的“奖给优秀共产党员王治昌同志”的荣誉证。这些仅仅是挂在房中的大鹿院大队的单位奖状,他个人的奖状大多积压在二楼木板下面,有些已腐烂,字迹不再,还有一些压在家人的照片底层。当我要求看一下,小儿子取下相框玻璃时,哗啦啦掉下来的奖状,有些两三张粘到一起,再也分不开了。王治昌说看那做啥呢?有镜框的有人要,我都送人了,命令儿子收拾起来,不要看了,我的时代过去了!这个从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曾红遍全省的先进村庄,在王治昌的心里似乎已没有了从前的辉煌。对王治昌来说,关于大鹿院的今天,他不必自责,他担任支部书记的年代,支离破碎的大鹿院,从窑洞搬到瓦房,将地震形成的沟壑造为土地,在刘尚文的带动下,将荒山变为森林。40年的时光做成三件大事,对一个人,对贫穷落后的大鹿院人来说,每一件都是严峻考验,都是从未有过的挑战,他们被严酷的地理环境考验过了,被无情的自然灾害挑战过了,考验与挑战过程中辉煌过了(这辉煌仅仅是针对大鹿院人的辉煌)。大鹿院人今后要走的路还很艰难,其艰难都要建立在这三件大事上面,有这三件事情作为大鹿院人向前走的坚实基础,我想再难的事也挡不住他们前行的脚步了。 今天,是大鹿院人从米仓山深处的庙里接回大安爷和白马小儿神的日子,大鹿院所说的大安爷就是龙王爷,村民在村口鸣放鞭炮等待迎接。古老的风俗,将人们从劳动的苦累里暂时解放出来,村民聚集一起,欢声笑语,热热闹闹。村庄的古老风俗及传统文化的根基从来都是建立在灾难上面的,灾难是形成乡村文化及风俗习惯、道德规范的基本元素。正因为10多年前的那场大地震,大鹿院人历经百年沧桑,从窑洞搬到瓦房,将封闭式的窑洞生活改变为开放的乡村生活。而改革开放0多年来,像大鹿院至今还没有一条水泥路的偏僻村庄,在米仓山还很多。想到这里,不由心情沉重,那条两公里长的山路,是老支书王治昌的心病,是全体大鹿院人的心结。如果有人愿意赞助硬化那条路,将解决了大鹿院人最大的烦恼。离开热闹的大鹿院,阳光洒满泥泞山道,半路碰到村民从庙里接往村庄去的大安爷与白马小儿神两尊神像,几条木板、几根木棍搭配的简易坐轿,轿身四围红绿绸子相互缠绕,甚是豪华。前后拥戴敲锣打鼓打的汉子,年轻人肩抬神轿,神情虔诚。我们一行走出泥泞,即将踏上坦途时,听见身后的大鹿院村鞭炮轰鸣,锣鼓喧天,那是龙王爷到达村庄的欢迎仪式,是一年一度大鹿院人最开心的日子。上山路边的树影下,一位母亲护着三个孩子等待过路车辆。今天是星期天,他们是要去安化镇上学,女儿背着小儿子,母亲大老远朝我们乘坐的车子挥手,好心的司机停了下来,转身推开车门。年轻的母亲赶紧从女儿背上抱起小的儿子,脸上流淌汗水,嘴里说着感谢、感谢!将小儿子塞进车,返身拉过来羞答答的女孩,一把推上车,再拉过来与女孩同样大的抱着她的腿不敢抬头的男孩,埋怨着:“没出息的娃娃,赶紧上车,你叔叔等得时间长了?”跑到路边提起一只沉重的大塑料桶,我挪开脚,她将塑料桶放在我脚边,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问她:“桶里是什么?”她回答:“酸菜。”同车的朋友问:“三个娃娃都是你的?”她说:“嗯,三个都是我的。”“生了三个娃娃,没罚你?”司机开着车问,她说:“你看,两个大的是双胞胎,国家的政策双胞胎算一个,我其实就是两个娃,没有违犯计划生育政策?”惹得大家一阵笑。我问她:“大鹿院小学到底怎么了?”她说:“地震后,老师都调走了,学生都转到城里和安化小学去了,谁知道老师咋想的,关键是这条路,天晴了还能出来,一下雨就像关了门,出不去。”路边不时有人领着孩子挡车,只能告诉他们坐不下了。我又问她多大年龄,她说“1岁。”她说:“我19岁结婚,双胞胎11岁,小儿子7岁。她今年4月份出去打工给娃娃挣念书的钱,男人挣地震后修房的钱,过年才能回家。公婆常年有病,不能到安化帮她照看娃娃,我一头在安化,一头在家里,三天两头跑回家还要照看老的。11岁的大女儿给两个儿子做饭,生一顿,熟一顿,下挂面不知道下多少,吃一半,倒一半。她趁着假期,娃娃们在家里,又在建筑工地干了三个月捆扎钢筋和水泥的重活,酷暑天气,三个半月,省吃俭用挣回来六千块钱,听起来六千块钱多得很,在安化租房,大小四口人半年都不够用。”这是米仓山大多数家庭的现状。到米仓山山顶,我要到步底下村去,母子四人下车还要在路边等待过路车辆。下车时,看见小儿子右胳膊上一道烧伤留下来的长长的疤痕,母亲满脸黑色晒痕,头发就像干柴,提酸菜桶的双手乌黑粗糙,虽然坐了半小时的车,脸上的汗水依旧在滚。傍晚,从铺底下村返回到米仓山三岔路口,下车与老队长张文德道别,发现后排三人坐上面放着皱巴巴的六块钱,一张面值五块,一张面值一块。我捡起来,心想纸币上的皱褶一定是孩子对六块钱珍惜的印记。我把六块钱交给张文德,让他转交给大鹿院生了双胞胎的年轻母亲。当晚返回后,我约到75岁的退休老教师李正荣,谈及当年米仓山栽树的情形,他说,我第一次在米仓山见到刘尚文时,以为是走亲戚的,后来经常见到他精脚片,扛镢头下地,和社员们一起背粪,心想,他可能就是几天的热情,我那个年龄段的人谁不知道米仓山是火焰山,要在米仓山栽活一棵树不容易?那是多么大的工程,望不到边的红土,树能不能扎根生长都是未知数?思想他坚持不了多久,可他真的坚持了也认真了。就说我个人吧?60年代末70年代初,在他的倡导下,一边当老师一边培育槐树苗,起初一棵槐树苗三分钱,仅我培育出的槐树苗卖了四千多元钱,我还是业余的,其他社员卖万把元的多得很。后来,随着栽树面积的不断扩大,刘尚文从外面引进松树、云杉等树种,我们培育的槐树苗从三分降到二分到一分,四五年时间,米仓山绿了起来,野鹿、野猪、野鸡也到山上来安家了。栽树的场面可想而知,六七岁的娃娃都在栽树抬水,全民动员起来了,米仓山真的活了。我只说当年他对天气预报与气温升降的重视程度,安排专人每天早晨8点,下午两点,晚六点纪录气温雨量,月底上报马街水文站,两个月一小报,一年一大报,天晴天下没中断过,这说明了什么?人家自己带头干,社员那有不干的?回想米仓山植树造林的过程,刘尚文这个人始终朴素的不得了,不管到那个村庄栽树都不要给他另做饭,那是人家的“德”,遇到哪个人生病,把药送过去,领到城里去看去治,花的都是自己的钱,那是人家的“行”。人家把自己的“德”与“行”都修在米仓山上,40年过去了,树长起来了,米仓山人富了,看到树就想起刘尚文,看到刘尚文就想到树,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是米仓山人都会这么想,他就是米仓山的“树”。李老师说得眼眶潮湿,动情之时不断重复。他一再说到米仓山人把树当“儿子”,当“宝贝”,这是刘尚文给米仓山人播下的美好希望啊!李正荣老师详细谈到他任教期间的大鹿院小学,他说:“大鹿院小学始建于民国,当时是国办小学,60年代转为民办小学。我年9月到大鹿院小学任教,是没有经过区教育局任命的校领导,当时有四位老师,一位女老师。我去的第一年,生源主要来自张家底下村、中庄、大鹿院”三个村,有多名学生,四五年级的学生都上晚自习,这在整个武都县还没有先例。两年以后,由于大鹿院小学校风正,升学率高,距离大鹿院十几里地的甘泉、朱家坪的学生也转来了,学生数量增加了一倍。此后每年安化镇中考,大鹿院的升学率是%,每年的第一名都是大鹿院小学的学生。记得年中考,第一、二、四、六名考生都是大鹿院的学生。后来,我调到旧城山小学再到葆真小学退休,大鹿院小学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只有教室没有学生。一些学生到米仓山上的李家庙小学去上学,还有一大部分到安化镇去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李老师无不遗憾地叹息。几次走访,听大家的陈述,忽然感到,40年的米仓山植树造林,在刘尚文的带动下,涌现出一批植树造林英雄群体,这些无名英雄,像米仓山森林一样隐藏于山林深处,我不可能一一走访,只能接触到部分村干部和曾经的老师做些粗略了解。 年8月29日

走进翟家湾

9月10日,从安化镇喧嚷拥挤的街道集市,拐进通往龚家塄村的陡山道,硬化过的山路宽不足米,仅能容纳小型轿车通过。从安化镇上车给我们带路的翟小龙说:“从龚家塄到翟家湾有15里山路,只有从安化镇到梨家湾村的5里山路硬化了,山路会越走越窄,越走越陡。”翟小龙是翟家湾大队20世纪60年代的党支部书记翟友堂的小孙子。

年8月,刘尚文在王河工作不到半年时间,一天,突然接到社教团的通知,让他到驼子公社杜家湾大队去搞工作,原因是杜家湾大队的支部副书记翟友堂,因承受不了工作给他带来的压力,与来自外地的社教干部产生了抵触情绪,要上吊自杀,翟友常的自杀行为,导致杜家湾大队“四清”运动全面瘫痪。刘尚文接到组织通知,第一时间赶到各项工作接近瘫痪的杜家湾大队。

在此之前,刘尚文已有两年的“四清”工作经历,他亲眼目睹了当时只讲政治,对村级干部和高成分人群的身心摧残和老百姓的忍饥挨饿。他日思夜想,两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开始酝酿,第一:解放干部;第二:搞生产。解放干部首先从杜家湾大队支部副书记翟友堂开始,自杀未遂继续留任的翟友堂为该大队支部副书记,杜万先为支部书记,成立了新的领导班子。对翟友堂,物质方面比其他人多记一分工,多分几斤口粮,精神方面,高看他一眼,给他充分的信任,让他放手工作。搞生产从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开始。在召开村民大会上,刘尚文宣布了他在心里酝酿成熟的两项决定。散会后,社员躲开“四清”工作组的人,乘夜色攀山越岭找木材,一夜之间制作了0辆独轮车,这样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大家将一窄溜一窄溜的坡地,根据地形,修成梯田。还成立了由四五个年轻人组成的文艺宣传队,村民都是文化程度低,憨厚忠实的山里人,大家团结一致,半年时间,多亩梯田修成了,杜家湾大队成为全县的农田基本建设先进大队和示范点。

一路走一路看,眼前群山耸立,山山相连,半山腰坐落杜家湾村和坪套村,白色炊烟绵延不绝,山脚处绿树摇曳,那里是刘尚文曾经驻扎过的村庄,当时属于驼子公社杜家湾大队、坪套大队、翟家湾大队,这三个大队在“四清”运动结束后合并为安化公社杜家湾大队。这几个村庄分布在面对面,山挨山的环形山腰,每去一个村庄都要走十几里山路,仅我走过的这条山道就有五个村庄,龚家塄、梨家湾、甘树湾、翟家湾、老槐树,海拔均超过2米。对面的杜家湾和坪套村悬挂在半山腰,隔山喊叫如风声跃落,声音都掉进沟壑里去了。硬化过的5公里山路到梨家湾村戛然而止,车轮碾压的潮湿泥泞成为到达焦家湾的必经之路,路面如翟小龙所说越来越窄,令人心生恐惧。突然感到40年的时光,依旧停留在这条山路及它的方圆四周。山道两边的陡坡地里有挖洋芋、挖药材的男男女女,太阳照亮他们的身体,照亮他们身后站立的白色塑料袋里的果实,一幅秋天的丰收图画,非常美。每每看到这些画面,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园,一处让心灵安静的地方,灵魂自由的所在。但是,米仓山的疼痛就在这些美丽中包裹,当我走到农户家中,美丽包裹的核会一层层剥开,剥到最后一层是一无所有,这也是米仓山人的精神所在,他们不怕穷,不怕苦,不怕天降灾难,不怕颗粒无收,怕只怕对米仓山的热爱不够。

听翟小龙说:“硬化过的5公里山路是梨家湾人的路,他们村里有几个在乡上、县上工作的干部,8年地震后,他们多方联系,取得了款项,硬化了路。其实还有两公里也是他们的路,因为我们翟家湾和老槐树村的人要走,他们没硬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余下的两公里牵扯到土地问题,硬化的话要占用他们村的土地,就是说,我们两个村的人走路,要用我们两个村的土地兑换,他们的一亩要用我们的三亩换,今年听说要五亩好地换。”路窄拐弯多,车到村口再也不能前行半步,我们只有步行进村。

翟小龙去年兰州城市学毕业后,同年考入角弓乡政府工作,小伙子对农村工作非常熟悉,他谈到家乡的这条路时,非常仔细地谈到农村干部在乡镇工作中需要解决的重重矛盾,说到在家务农的二哥翟小虎,曾经是翟家湾大队的支书。“8年地震后,我恰好毕业了,9年初说起修路的事,一拖就是半年多,二哥自己花了一千多块钱,用于协调梨家湾与翟家湾之间的关系,关系没协调成,钱也撂了。还被不明事理的群众告发,支书也当不成了。二哥挣几个钱不容易,每逢集市与二嫂到安化镇摆地滩买些杂七杂八的小商品,一天滩位15元钱,比租房子便宜的多,但人很辛苦,每次集散都要把东西打包背回家,逢集又背下山,挣几个辛苦钱只能够一家人糊口,如果有钱宁愿租房子开店。”

“这条路从开始说到现在,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梨家湾、甘树湾、龚家湾、翟家湾、老槐树,对面的杜家湾和坪套里,怎么说也有八千多人,这两座山上的人,5年撤地建市时,19户人把户口转为城市户口,搬走了。8年地震后,老槐树因滑坡,全村搬到山底下去了,这个村子从此消失了,但房子都没拆,土地还在庄里,要上来种庄稼,靠庄稼糊口呢。其它村子里都有十几户人家搬走了。我们这里没有外出打工的氛围,主要的原因是没有人引导,有本事的年轻人都在城区打零工,赚到钱把房子修到安化镇或平坦的地方,像我二哥,地震后政府补助两万元,自己贷了七八万元,向亲戚朋友借了三四万元,在山脚下修了一套69平方米的房子,算了算,要还六年的账。现在的问题是房子修在山底下,土地在山上,春播秋收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山上的房子还不能拆,像我们家,老大两口子在安化中学当老师,算是脱离土地了,我在角弓乡工作,也算脱离土地的人了,二哥一家和父母都在农村,不管把房子修在那里,根还在翟家湾,走不掉。我们思谋着今年在院里修几间房子,逢年过节都上来陪陪老人。”

翟小龙说的家情就是整个米仓山的村情,是每一家人面临的现实问题,这样的搬迁,其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搬迁,也许在很多年后,米仓山人会在这种搬迁过程中,不知不觉离开这片山地,米仓山将实现真正的退耕还林。

翟家湾村坐落于米仓山崇山峻岭的延伸部分,村民的房屋修在山峰的尾巴上,四周山坡围拢,阴冷潮湿。正在忙活的翟小龙母亲曹慧凤见我们进院,抬头望一眼对面隐匿的太阳说:“我们村是晚阳,10点才能照上太阳,房里更冷,你们就坐在院坝里。”翟小龙搬来板凳请我们坐在院落。说话间太阳就转过头来,照亮泥巴土院。翟小龙家的房屋陈旧,还有些破败,听他母亲说:“老头子年得了脑炎,治病花了一万多,前两年才还清债务,20年了不能干体力活,我一个人做农活攀养三个娃娃,那顾得上修房?这阴山上的活多得很,种小麦、洋芋、红芪、花椒,这两年黑霜多,一晚上就把花椒树冻绽了,说来怪,黑霜的手像人的手一样,一把就把椒树枝拧成一股绳,庄里人还以为树被人拧了叫着骂里,谁有那么大的精神?种庄稼碰运气里,气候好的一年,收成好,不好的一年,啥也没了。去年,我们家的红芪买了七八百元,今年买了七八千元,算是打平了。洋芋也难种,覆盖地膜的产量高淀粉少,容易坏,不覆盖地膜的产量低淀粉高,不容易坏。”

翟小龙的父亲翟义东说:“年8月,刘尚文要是迟来一天,我父亲就被外地的“四清”工作组逼死了。父亲当时是翟家湾大队的党支部副书记,“四清”中有一条是清经济,他们认为父亲经济上有问题,贪污了队里的粮食和工分。于是,挖走了我家自留地里的洋芋,还要父亲低头认罪。父亲是个硬骨头,没有就没有,硬要承认没有的事,他做不到,于是就上吊自杀表决心。因为父亲上吊的事,上级就派刘尚文为杜家湾大队“四清”工作组组长,接替了外地工作组,他好像是我们的恩人,一来就到村里调查落实,搭救了父亲,恢复了父亲的支部副书记职务。父亲得到他的信任,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工作中,刘尚文与父亲结下了深厚情谊。90年代,父亲患食道癌临终前,拖着虚弱病体带着孙子,到他刘爷面前,一再交代孙子,你刘爷给了他一片蓝天,他死后,要把你刘爷当做亲人,一代代感恩下去!父亲去世后,我接替父亲,我老了,由他刘爷扶助上完大学的孙子接替报答他的恩情。

我至今还记得他刘爷刚来的几天时间,翟家湾人的精神面貌就不一样了,他发动社员造独轮车,修梯田、修路、栽树,都是围绕老百姓的生活干工作,社员跟着他齐心干,几年时间,山就绿了,庄稼成了,还说啥哩?翟义东说他大脑得过乙形脑炎,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刘尚文他没忘,没忘的原因是,是他们一家人的救命恩人!”

曹慧凤听到男人的话,放下手中的柴,走过来对我说:“我大儿子9年考上天水师专,他刘爷就给了元,从乡上协调要了00百元,就解决了娃娃上学的大问题,以后每学期都给元钱,这个小儿子考上兰州城市学院,他比我还高兴,又给钱,帮我们供娃娃上学,这山前山后不管谁生病,他给买药送到家里,从不让我们给他另做饭,我们做啥吃啥,真的是把米仓山人当“人”看哩?”曹慧凤说完给我们煮洋芋去了。

说话间,一墙之隔的翟小龙大伯翟礼义也要给我说说他刘爷的功劳。他说他说不清楚,就说一句话,刘尚文能吃苦,是给百姓干实事的人!这一家人一口一声刘爷地叫,这种尊重的口吻听似平常,其实早已超越了尊重的界限,刘尚文在米仓山人的心目中,早已超越了刘尚文这个人的姓名。

返回路上,翟小龙又说到家乡的路:“一公里路硬化要万元,地震后一方沙石从20元长到60元,一方沙石拉到安化镇就成了一百元,卸到路边转移到山上,一方沙石还有0.8方,还要加运费,算下来,一方沙石拉到山上价格翻了三倍。标号的润基水泥,一吨到元,运到山上价格也不菲。工价,自己投工的话,一个工一天元算,将四个村子的人叫齐不容易,现在人心不齐。前几天埋水管子,叫不来的人一天80元,他们宁愿出钱,不愿出工。最主要的是兑换土地,梨家湾人用最差的土地换我们最好的土地,一亩换五亩,以后我们靠什么生活?再者,山上的老住户有一部分人搬走了,搬走的那些人,一年能走几次这条路?这条路宽不到三米,包出去的话12万元就硬化了,但钱是麻烦事,协调矛盾也是麻烦事,一大撂麻烦事谁能理得清?一条乡村山路的命运,要建立在人的需要和政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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