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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万安

《娘子万安》

混世魔王想做一朵小白花到底有多难。

贵女周如珺惨死在大牢之中,再睁开眼睛已经变成了傻女顾明珠,开启了她混不吝的一生。

对顾明珠来说,报仇并不难,难在她曾答应那些死囚,要让他们赫赫有名的身份重见天日,于是顾明珠日日思量,要怎么才能不心惊肉跳,平庸安泰地过此生。顾娘子安分守己,人前也并不出挑,可他却发现这样一个害羞、胆小的女子有点黑,仔细看起来,她黑得深不可测……

顾明珠:那些鼎鼎有名的大盗、骗子、美人、神医都与我无关啊,我更不识得周如珺是何人,大人难道还不信?

某人倾过身子,细长的丹凤眼中迸射出一抹精光:除非你立下文书,若是此话有假,便嫁与我为妻。

第1卷第一章两全随着几记惊雷在天边炸开,七月的京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周如珺站起身来,少女鸦青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面容虽显得清瘦、憔悴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牢门被狱卒打开。   周如珺伸手提起了药桶,跟着狱吏离开关押女眷的牢房,向大牢的更深处走去。   “快给我一碗药,我快要死了。”   一个多月前,大牢里突然流传时疫,狱吏和犯人纷纷病倒,太医院送来的药吃后并不见效,最终请了一位孙郎中前来诊治。   被关押的女眷也纷纷病倒,她始终安然无恙,孙郎中看向她:“跟着我派药吧!”   她点点头开始在大牢里行走。   一碗药送出去,犯人立即喝下,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也有人开口说出污言秽语。   “这么漂亮的大小姐,怎么会在大牢里?到底犯了什么罪,该不是与人私通……”   换做从前她或许会愤怒,现在她却淡然地道:“谋反罪。”   轻佻的嬉笑声顿时戛然而止,谁也不愿意与谋反扯上关系。   “真的是谋反罪?那岂不是要被杀,可惜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她刚刚被押入大牢时,也以为这是一场梦。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去长公主府宴席,之后听说长公主和二皇子合谋欲在园子里谋杀太子,被太子揭穿之后,两人起兵意图逼宫……   长公主府中有人供述,长公主命她勾引太子前往花园中,于是她就成了叛党。   背着药箱的孙郎中走到她面前:“药都送完了?”   周如珺道:“还差几个。”   孙郎中点点头:“大牢里的疫症已经无碍,刑部的大人吩咐我明日不必来了。”   周如珺向孙郎中行礼:“多谢先生这些时日的照顾。”   孙郎中道:“快起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已经向衙门禀告,治疗疫病应有你一功,希望朝廷念及此事,好好查查你的案子。”   周如珺再次行礼。   孙郎中叹口气:“我听说定宁侯打了胜仗已经归京了,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室,说不得他会为你求情。”   就连周家都放弃了她,更何况崔祯。   她与定宁侯崔祯的婚事是长公主做的保山,两家定下婚事后她去崔家做客,崔祯未曾看她一眼,应是对她不喜,只是碍于长公主的面子不能拒绝罢了。   现在长公主出事,崔家恨不得立即与她撇开关系。   孙郎中道:“即便崔家不肯帮忙,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要放弃。”   “先生放心,我会努力活下来。”在大牢里这么久,看过太多的人和事,她知道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送走了孙郎中,周如珺向大牢另一边走去。   “丫头,你来了。”   一道声音从心中响起,周如珺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入目却是空荡荡的牢房。   杨先生、容娘子、张老爷、严探花,在大牢里她认识了不少人,与他们交谈,又看着他们被押赴刑场。   杨先生有眼疾,容娘子脸被烧伤,张老爷生了怪病,严探花双臂尽断,虽说他们这些被定了罪的囚犯,只等着秋后问斩,早晚都是死,她心中却仍有不忍于是向孙郎中求药。   慢慢的她也知晓了他们的一些秘密和冤屈。   “你这女孩子如此聪慧,将来必定能做大事,没想到会遭此大难,可惜老夫一时失察追随错了人被送来替罪,他们现在急着让老夫去死,否则老夫可为你筹谋,救你脱险。   这些蠢笨之人,竟如此害我,要知道有我在,就算他现在一无所有,我也会为他筹谋一切,将来一飞冲天,没了我,他们再难成事,他们舍弃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而是无双的国士……”   “丫头将来从这大牢里出去,可不要被困于内宅,都说这天下是男人的,女子只有依靠男子才能得到富贵荣华,都是些蠢话,为他筹谋,为他奔波,假以时日他功成名就只会弃你如敝履,何不自己逍遥?”   “我有一笔银子,你出去帮我做件事,我就将它赠与你可好?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刑部大牢关着的都是朝廷重犯,穷凶极恶之徒,你派药时无论听到他们说什么,都不要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不过你倒可以试着从他们的话语中断出他们皆有何罪?”   严探花曾任通判,辗转去过几个州府,栽在他手里的凶徒不计其数。   周如珺道:“那您呢?也是穷凶极恶之徒?”   严探花一时沉默。   ……   他们离开时都送给了她一些东西。   张老爷送她几颗珍珠。   杨先生道:“若能活着出去,日后不要再被人拿捏,能搅动风雨且深藏不露者方为大才。”   容娘子是女犯,她与容娘子相处时间最久,容娘子被带走时,她起身行礼相送。   容娘子嫣然一笑,脸上的伤疤仿佛一瞬间不见了:“你那未婚夫婿虽然不喜你,有机会在牢中见到他,还是要让他看到你的脸,男子之心就算磐石,也能找到缝隙撬动,利用他从这里逃脱,到时候再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儿。   要记住男女之间,谁不动心谁就是赢家,那些一心一意待你的良人,不过是话本上的荒唐言,至于那些规矩礼数更是折磨女眷的手段,不要为了所谓的名声丢了性命。”   大牢里的人各有毒辣之处,外面那些人却能罪于无形,到底谁更可怕?   她的亲人都弃了她,反而这些“罪大恶极”的犯人期望她能活下去。   严探花临走之前叹息:“我这一生追查那些凶徒,没想到最终落得这般结果,可惜没有了机会,否则定要将那些人都拿下……”   他们都走了,被人陷害、算计投入死牢之中,多少秘密和不甘只能随着他们一起无声无息地死去,他们都不甘心。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   周如珺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黑暗中。   她被关在这里许久,两位叔父开始还会让人前来安抚她,到了后来就完全没有了消息。   “大老爷、太太去的早,老太太含辛茹苦地将您养大成人,如今看着您这般,老太太心急如焚已经病倒在床,恐怕也不成事了。   家里上下都为您打点,可这是谋反案,若是真的被定了罪,整个周氏一族都要被牵连。”   这是管事妈妈最后与她说的话。   “我懂,”周如珺颔首,“没做过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认下。”   她当时以为祖母和叔父是怕她糊里糊涂认下罪名,管事妈妈后面的话,却让她看清了事实。   “二老爷和三老爷说了,若您在大牢里有个闪失……他们也会想方设法保住您的名声。”   他们是在劝她自尽。   女眷入过大牢,名声全无,有人宁可自尽也不会受此大辱。   可她要活,她只要活。   她不期盼周家、崔家会救她,只要他们不落井下石,也许她还有机会走出去。   正要继续前行,眼睛轻扫时发现不远处的黑暗中似有一个影子在晃动,她的脸色不禁一变,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会是谁?来杀她的人?大牢里传疫症时,他们没有动手,如今见她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就忍不住前来取她性命。   周如珺收回目光,她不想惊动那人,就像严探花说的那样,没有把握掌控一切之前,不可露出任何端倪。   周如珺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般,缓缓地走到一处囚牢前,放下手中的药桶,看向躺在那里的少年。   她蹲下身用手背去试探他的额头,热度终于褪去。   杨先生他们被处斩之后,他被丢进大牢之中,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死人。   她第一次分药给他,狱卒开口阻止:“不用浪费药了,已经不成事。”   他身上有不少伤口,身上滚烫如火炭,看起来的确凶险。   “先生说医者仁心,知道我没有将药送到会责怪我。”   之后她每天送药过来,还向孙郎中要了些伤药,到底还是他身体根基好,病情没有严重,也未染上时疫。   周如珺将药碗凑在少年嘴边,慢慢地等他吞咽下去,然后拿出干粮塞入他嘴中。   第一次给他吃食时委实费了番功夫,大牢中的饭食粗劣很难下咽,她拿到的干粮还是狱吏看在孙郎中的面色上舍给她的。   冷硬的饭食一时半刻难以吞咽,这少年含在嘴里半晌才吃下。   看他如蒲苇般坚韧,难免想到自己,于是每日她都会来送些吃食。   她又将冷硬的黍饼塞进他嘴中,然后摸索着袖子里的利器,这一块似铁的物件儿,这是从一个犯人牢房里找到的,那犯人已经病死,这利器也就被她收了起来。   想想方才藏在黑暗中的影子,为了以防万一,她悄悄地将利器攥在手中,慢慢地在青石上磨动。   磨的越锋利,她也就能多一分胜算。   半晌她抬起头,却不其然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年纪不大,一双瑞凤眼异常明亮。   她没有去解释,撕下衣裙缠住自己的手掌,这样能将利器握得更紧些,杀人的时候不至于滑脱。   刚准备放下袖子,她的手却忽然被拉住。   她再次抬起头,他眼眸漆黑而深邃,似是能看穿她所想,片刻之后他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左腋下。   周如珺迟疑片刻,伸手拉开他的衣襟,饱受伤病折磨让他显得有些瘦弱,皮肉上可见结痂的伤口。   他是怎么受的伤,她没有询问,如何伤成这般还被送入牢中?   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眼下的情形也顾不得许多,她的手向他腋下摸去,很快就触到了一处伤口,伤口下仿佛有硬物。   大牢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   她试探着用手指挤压,一件物什和着温热的鲜血落入她掌心。   “还在那里做什么?快点。”狱吏的声音传来。   她来不及看手里的东西,立即送入怀中,然后将身上剩余的外伤药涂在少年的伤口上。   “谢谢。”她低声道。   他再没有任何的动静。   周如珺起身提起药桶继续向前走去,做完了今日的活计,她这才被狱吏重新关进牢房。   轻轻捶打着肩膀,活动着身体,最后才谨慎地查看从那少年身上取来的物件儿。   小巧的竹筒里面却裹着锋利的利器,利器精致同一只飞刺,韧口三棱,用它杀人更为趁手。   他是看到她手中的利器太过简陋,才会让她取了这件东西。   子时,狱吏们也昏昏欲睡,最是安静的时刻,现在动手杀人最不容易被人察觉。   黑暗中的人影开始有了动作,他奉命要杀的女子已经缩在角落里睡着了,这样的内宅女眷十分容易对付,用手握住她脆弱的脖颈,轻轻一扭,不会遇到任何的反抗。   那人从黑暗中站起身,慢慢走到周如珺身边,将手捏住了周如珺的脖子,他即将施力时,一双眼眸在这时忽然睁开,目光中带着些许的迷离,在昏暗的灯光下异常动人。   那人不禁微微怔愣,还没回过神来,却感觉那女子身子向前一送,他的胸口一片凉意,他低下头去,尖锐的利器已经被那女人送入了他的身体。   容娘子说,只要动了杀心,就要一击得手,男女差距太大,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利器送得干净利落,虽然是第一次杀人却没有半点的迟疑。   鲜血喷溅到她脸上,那人也挥起掌狠狠地打在她胸口,一股腥甜的液体顿时从她口鼻处喷出来。   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不同的是那人挣扎几下再也没能起来。   周如珺靠在角落里喘着粗气,等待狱吏的到来。   这凶徒走入她的牢房内,想要加害于她,她为了自保才将其误杀,她会“惊慌失措”地求衙门查出真相。   既然是派人暗杀,就算串通了狱吏,也不会在出事之后再明目张胆地向她下手,过了这关,也许能换来短暂的平安。   周如珺思量着闭上眼睛,要在狱吏来之前将对策想得万无一失。   耳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有人道:“有人劫狱,快……禀告大人。”   大牢里的犯人都纷纷惊醒。   周如珺隐隐听到有人喊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被关押的女眷也开始起身查看情形。   周如珺缩起腿将纤弱的身形藏得更深些,刑部大狱守备森严,什么人敢来劫狱?不管结果如何,与她都没有关系,她没有本事趁乱离开,只能躲藏着不要被殃及池鱼。   打斗愈发激烈,混乱的脚步和厮杀声不绝于耳。   “快走,京营的人来了,你来关押女犯的地方做什么?”   “定宁侯未过门的妻室在这里,我曾见过她,这些日子她跟着孙郎中在大牢里派药,说不得是要借此脱身。”   “定宁侯这个狗贼,陷害二皇子,我们就算逃不出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说话间,周如珺只见人影一闪,有人大步向她的牢房走来。   “咦,牢房门怎么开了?莫非是那女人逃了出去。”   “我们快走吧!”   那人正被催促着离开,转眼却发现了大牢里的尸体,迈步向大牢里走来,然后环顾一周,目光果然落在了她的藏身之处。   “在这里。”   周如珺的肩膀被人掐住,然后身体就被拖拽过去,紧接着下颌被人抬起:“是她没错。”说着那只手立即向下掐住了她的喉咙。   周如珺忍着痛楚,努力大声道:“我与那定宁侯没有关系,陷入大牢之后就被舍弃了,带着我与你们只是拖累,没有任何好处。”   “那又如何,老子捉了他的女人,就会让他颜面无光。”   周如珺被强行带着向外走去,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利器,等待着时机。   她怎么也没想到,一晚上要遭遇两次危险。   前面有响动传来,不少人奔向这边。   “他们在这里。”   听到说话声,那掐住她喉咙的手再次收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攥起拳头苦苦忍耐,尽量不去挣扎。   前来抓捕的人到了之后,定然会分散这人的精神,她会在这人松懈的时候再一击得手。   “崔渭你看这是谁?别过来,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她。”   崔渭。   听到这个名字,周如珺向前看去,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那身材高大的男子,果然是他,崔祯的二弟,她曾在崔家宴席时见过,还曾低着头向她行礼。   崔家兄弟长得都很英俊,不同的是定宁侯崔祯威武,崔渭皮肤白净多几分文雅。   定宁侯太夫人说他:“我家渭哥儿虽说带兵打仗比不得他兄长,却最为温顺、谦和,平日里对谁都不肯大声说话,更没见他训斥过哪个,两兄弟的性子匀一匀我可就顺心了。”   崔祯早早离开,崔渭却一直陪着定宁侯太夫人说了好一阵子话。   “还不退。”一只手离开了她的喉咙,摸到了她的衣襟。   布帛的撕裂声传来,她的机会也到了。   周如珺扬起了手。   “别让侯爷蒙羞。”   崔渭一声令下,“嗖”几支箭矢瞬间射出,紧接着她只觉得心窝一凉,滚热的东西仿佛在胸口晕开,然后她的手臂跟着垂了下来。   跟着她一起倒下的还有那牵制他的凶徒。   “我会禀告兄长,尽量为你求来一个名声,算是我欠你的。”   名声?   容娘子叮嘱她不要因名声而死,最终她还是没能做到。   周如珺眼前开始模糊,她却依旧竭力地喘息着,死死地盯着崔渭。   崔渭正色道:“兄长不是个无情的人,他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安生去吧!”   交代。   呸。   她张嘴想要啐他一口,吐出的却只有鲜血。   “去他的。”她用尽全力说出最后三个字,不知崔渭听清楚没有。   昏昏沉沉中,周如珺依稀回到小时候,她坐在秋千上,衣裙在空中荡起,仰着脸看着那绚丽的紫藤花。   一阵风吹来将紫色的花瓣卷入空中,她仿佛也随着那花瓣一起终于飞出了高高的院墙,融入那明亮的天地中。   ……   定宁侯府。   崔渭跪在定宁侯太夫人林氏脚下。   “快起来吧,”林太夫人道,“这不怨你,你也无需因她而跪。”   崔渭没有起身:“事急从权,大牢里还有二皇子还有余党,我不能耽搁太多时间,而且……那人已经将她……”   “好了,”林太夫人皱起眉头,“早知如此就不该与周家过书,以为他们周家也是有名的大族,该是懂得规矩,过书后的女子就该守在闺房中,怎好还去长公主府中宴席,惹下祸事丢的是我们崔家的脸面。”   林太夫人说完看向旁边的定宁侯:“你也不必与周家说什么,我让人送去些银子给周家,也算是尽了情分。   周大小姐的名声还是我们保住的,周家实该谢谢我们。”   崔渭抿了抿嘴唇:“母亲,那周大小姐手中握着利器,即便我没让人放箭,想必她也会为了名节自尽。”   林太夫人听到这里放下手中的茶碗:“还算知耻,一早入狱时就下了这样的决心,何至于再次受辱。”   “将她葬入崔家,”定宁侯崔祯淡淡地道,俊逸的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她最终也算是保全了我的脸面,我也该给她相应的名分。”   崔渭不禁松了口气,心中一块大石算是落在地上,大哥这样做也是怕他因此内疚,不过很快他又觉得对不起大哥,大哥连那周氏都没有见过,却要抬周氏进门,未免太委屈了些。   林太夫人皱起眉头:“她并未入我崔家门,不曾孝敬长辈也没为你生儿育女,怎能这样抬举她……”   崔渭站起身:“母亲就这样安排吧!”   林太夫人捂住胸口,脸上厌恶之色更甚,早知如此就算得罪长公主她也会推了这桩婚事:“将她葬去山西,牌位也供奉在老宅中,吩咐下去谁也不准再提及她。”   大周天武十四年秋,崔家将周大小姐尸身送去山西族中安葬,知晓此事的人无不对定宁侯交口称赞。   周家、崔家皆留了好名声,周大小姐的贞烈,崔家的大度成就了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   大周天武十五年冬,山西周氏墓前,有人站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去,墓前摆着一碟黍饼和各式糕点,烧着火的纸钱缓缓飘起,然后变成灰烬簌簌而下。   第1卷第二章傻女山西,崔家老宅门口,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崔四太太带着管事立即迎了上去。   这是五年前周如珺下葬之后,周家人第一次前来祭拜。   周二小姐上前搀扶周三太太下车。   一路的奔波,让两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疲惫,但是撩开帘子看到崔家的门庭之后,周二小姐的精神为之一振。   周三太太拍了拍女儿的手,轻声叮嘱:“崔家规矩大得很,一会儿进去不要多说话。”   “女儿记住了,”周如璋道,“女儿向崔四太太行了礼,就去拜祭长姐。”   周如璋跟着母亲一路到了崔家堂屋,陪着长辈说了一会儿话,才拿着祭品去供奉周如珺牌位的屋子里。   亲手将糕点和手抄的佛经摆上,望着那黑漆漆的牌位,周如璋的表情十分感伤,她看向崔家管事:“我想为长姐念诵几遍吉祥经。”   崔家管事会意立即道:“周二小姐有什么吩咐便唤我们。”说完带着人走了出去。   周如璋跪坐在蒲团上打开了手中的经书。   屋子里安静下来,周二小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笑容,定宁侯两年前迎娶了张家小姐,谁知张家小姐刚进门不久就重病缠身,眼看就不成事了,等到张家小姐去了之后,她嫁给定宁侯做继室……姐妹同嫁一人也算是美谈,所以她这才前来崔家,只要慢慢打通关节,到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如璋想到这里,抬眼向周如珺牌位上看去,牌位前青烟袅袅,她垂下眼睛正要开始念诵经文,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再一次抬起头,目光落在长案上供奉的糕点上。   方才还齐齐整整摆在白瓷盘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两块。   这里除了她之外没有旁人,那桂花糕是谁拿的?   周如璋皱起眉头又仔细地看了一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长姐生前最喜欢吃桂花糕,想到这里她脖颈后突然感觉到一丝凉意,身上的汗毛也跟着根根竖起。   周如璋攥紧了手中的经书,正准备将外面的下人叫进来问问清楚,供桌一旁青色的幔帐突然无风自起,幔帐落下后,多了一个白影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从白影中伸出,又捏起了块桂花糕。   屋子里的灯火开始晃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周如璋慌乱地起身,那白影似被她惊动了,突然转头向她扑过来。   周如璋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从头罩住,紧接着一双冰凉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最后停留在她脖颈上。   “来人啊……快来人啊!”   周如璋忍不住大声喊叫,手脚不停地动,恨不得立即将身上的东西甩脱。   门口的下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立即推开门查看。   大风灌进屋中,吹灭了牌位前的蜡烛,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怔愣片刻才七手八脚地上前拉扯。   周如璋如同一个将要被溺死的人,手脚不停地挥舞着,终于感觉到身上一轻,蒙在头上的布帛也被人扯去。   白妈妈的声音传来:“小姐,没事了,没事了。”   周如璋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她方才看到长姐的鬼魂了,就在那里……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慌张地寻找着,最终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少女身上。   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年纪,大大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脸上挂着抹纯粹的笑容,光看五官本该很漂亮,但神情却显得太过稚气、呆板,如同美玉上起了裂纹和瑕疵,再也引不起别人探究的兴致。   难道方才那团白影是这少女?   那她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表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崔家管事看着那少女,“宝瞳姑娘正四处找您呢。”   “宝瞳在哪里?”少女露出欢喜的笑容,看起来十分的孩子气,“我在园子里采花,一眨眼就找不到她了。”   少女话还未说完,一道声音响起:“小姐,小姐……”   紧接着一个丫鬟甩着大脚片子,风风火火地走进门,还不等周如璋等人看清楚,就冲到少女跟前:“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丫鬟说着仔细地打量着少女,当目光落在少女凌乱的衣衫,松散的发髻上时,立即皱起眉头,颇为不善地看向屋子里的人:“谁欺负我家小姐了?”   少女肩膀微缩躲在了丫鬟身后。   崔家管事面色一紧,立即解释:“宝瞳姑娘,我们怎敢怠慢表小姐,这都是误会,方才……”说着去偷看周二小姐。   周如璋道:“方才我在为长姐诵经,这位小姐忽然就向我冲了过来,我一时躲避不及摔倒在地。”   宝瞳向周如璋行了礼,才冷声道:“为何只有我家小姐这般狼狈?”   周如璋不禁皱眉,只有她家小姐狼狈?屋子里最狼狈的人分明是她,这丫鬟眼睛里除了她家小姐,仿佛就没有了旁人。   白妈妈立即道:“你仔细问问这位小姐便知。”   宝瞳似被触了逆鳞,立即瞪圆了杏核眼:“我家小姐只有三、四岁,她怎么能说得过你们。”   三、四岁。   周如璋惊讶地再次看那少女,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是三、四岁?   宝瞳接着道:“我家大小姐,吃了仙药芳龄永驻,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周如璋看向崔家管事,崔家管事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即明白过来,这少女竟是个傻子,怪不得看着那般奇怪。   虽说那丫鬟强词夺理,但谁也无法与一个傻姑娘论长短,她再揪着不放,倒是她的过错,周如璋看向那少女:“妹妹没事吧?都是姐姐的不是,姐姐给你赔礼了。”   少女露出笑容,一脸懵懂,没去理会躬身的周如璋,高高兴兴地拉起丫鬟的手:“宝瞳,我要去园子里。”   “奴婢陪您过去。”宝瞳搀扶着少女,主仆两个扬长而去。   等到两人走远,崔家管事才上前向周如璋道歉:“周二小姐,都是奴婢们的错,一时疏忽让表小姐进了这屋子,惊吓到了您。”   “你说她是谁?”周如璋问道。   管事妈妈回话:“怀远侯家的大小姐,闺名明珠,是顾家上下的宝贝。”   周如璋喃喃道:“原来是顾大小姐。”   怀远侯的夫人是定宁侯太夫人林氏的堂妹,两家又都是勋贵,平日里想必不少走动,不过这怀远侯与定宁侯却截然相反,定宁侯乃是国之肱骨,深得皇上信任,怀远侯却是个没落勋贵,空有个爵位而已。   虽说家世没落,供养一个傻女是足够了,可再宝贝又如何?一辈子嫁不出去,父母在的时候还好,父母走了难免落得凄惨下场。   崔家管事上前躬身道:“周二小姐,奴婢服侍您去换件衣服吧!”   周如璋点点头,轻轻地舒了口气,到底只是虚惊一场。   ……   顾明珠走到园子中,抬头看向碧蓝的天空。   她在大牢里被杀之后,再次醒来就成了顾明珠,开始时她精神不济,大多时间都在昏睡,顾家上下仔细地照顾着她,就这样将养了几年,她才渐渐康复。   从前她父母去的太早,未曾有机会承欢膝下,如今却一下子全都给她补了回来,父亲的纵容、母亲的宠溺,让她成了被奉在手中的明珠。   父亲、母亲照顾她多年,也该让她来守住顾家,不过在外人眼里她永远都是傻女顾明珠,顾家也不需要鹤立鸡群、引人注意,只要稳稳当当地过好日子。   “小姐得手了?”宝瞳低声道。   顾明珠从袖子里拿出一只荷包,这是方才她从周如璋身上解下了的。   宝瞳看着顾明珠从荷包中取出的东西:“这是蜡丸?”   顾明珠点点头,蜡丸封的很好,没有被人打开过。   这样大小的蜡丸里面一般会放置密信,显然一个内宅小姐身上不该带着这样的东西。   这几年山西匪患严重,就在月初时,又有商队在官路上遭贼匪劫杀,周家马车恰好从官路上经过,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商贾,周家将商贾送去最近的城中医治,可惜商贾伤势太重途中就不幸身亡了。   案子到这里线索一下子就断了,倒是周如璋从这件事后,开始让人查问那些商贾的情形,并送了书信给定宁侯,如今又大摇大摆来到崔家,邀功之意溢于言表。   定宁侯崔祯这两年在大同、宣府带兵,粮草大多来自山西,山西的几次匪患让定宁侯大军吃到了苦头,粮草出了问题,不战自败,定宁侯对此事自然十分关切,周如璋是想要助崔祯抓住那些贼匪,博得崔祯的欢喜。   她猜测周如璋从商贾那里应该得到了些线索,这几日她让人盯着周三太太和周如璋,总算发现些蛛丝马迹,于是今日趁机近身试探周如璋,果然在周如璋贴身的荷包中发现了这个蜡丸。   顾明珠道:“看来定宁侯这几日就要回来山西老宅了。”   宝瞳道:“那这荷包怎么办?若不然奴婢偷偷地还回去,可是里面的东西……”   顾明珠将蜡丸收起来,她会找一个好法子让这荷包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见。   “表小姐,”崔家管事妈妈快步走过来,“四太太说家里来了客人,正好现在天气也不错,让奴婢来请表小姐去划船。”   顾明珠展颜露出欣喜的笑容:“走,宝瞳,我们去划船。”   ……   “等船靠岸之后快去找找,”周如璋吩咐白妈妈,“可能是在屋子里,也兴许是换衣服的时候掉了。”   荷包里面东西她要交给侯爷,千万不能弄丢了。   想到这些周如璋就觉得懊悔,被顾大小姐吓了一跳之后,她竟然一时慌张忘记了荷包的事。   她从商贾那里得到那蜡丸,偷着藏起来没有给衙差,又偷偷地去查案子,就是为了能让定宁侯高看她一眼。   如今来到了崔家,定宁侯也答应相见,她的荷包却不见了。   不说收买那些人侦探消息花了大笔银钱,她要如何向定宁侯交待。   周如璋心事重重无暇观赏湖上的景致。   “噗通”落水声传来,周如璋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那傻女顾明珠正站在船头向湖中丢石子。   “珠珠,”崔四太太不禁道,“你可慢着点,这湖水深着呢。”   “好了,好了,丢完那些就回来吧!”崔四太太向顾明珠招手。   顾明珠显然还没有玩够,背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如璋只觉得好笑,正欲从那傻女身上挪开眼睛,就发现顾明珠长长的袖子下露出一抹桃红色。   那桃红色像极了她丢失的荷包,她想要看个清楚,顾明珠袖子一垂又将那抹桃红色遮掩住了。   周如璋却已经按捺不住,急着开口道:“明珠妹妹,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周如璋的话仿佛将顾明珠吓了一跳,下一刻,顾明珠手一挥,将手中的东西径直抛入了湖水中。   “啊~”周如璋惊呼起来。   第1卷第三章对上周如璋再也顾不得别的,快步跑到船头,只见湖面上只是微微荡着波澜,除此之外什么都瞧不见。   “姐姐不能跳,这湖水可深了。”顾明珠背着手向后躲了躲,很是小心害怕的样子,半张脸藏在幔帐后,露出一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周如璋总觉得,她真的从这里跳下去,这傻子会高兴地拍手。   “你方才丢了什么进去?”周如璋顾不得与顾明珠兜圈子,急于知晓实情。   顾明珠道:“石子。”   周如璋道:“我瞧见你扔了个物什下去,并非是石子。”   顾明珠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旁边的宝瞳已经道:“周二小姐不用担忧,我家小姐无论丢什么我们顾家都绝不会心疼。”   看着顾明珠的笑脸,周如璋只觉得胸口一滞,如果丢的是她的荷包,顾家当然不会心疼,不知为什么遇到这个傻子顾明珠之后,她就做什么都不顺心。   “明珠妹妹,”周如璋耐着性子,“你扔掉的是不是一个荷包?”   周三太太皱起眉头,觉得女儿颇为失礼:“璋姐儿你做什么?”   顾明珠却不计较的点头:“是啊,是个荷包,荷包不能丢吗?”   “能丢,”宝瞳说着伸手递给顾明珠一块银子,“只要小姐喜欢,什么都能丢。”   顾明珠接过银子未加思索“嗖”地一下丢入湖水之中,宝瞳立即又掏出一块碎银子,顾明珠不停的向湖中扔去,扔了八九次才住了手,向宝瞳莞尔一笑:“宝瞳,累,不玩了,我饿。”   主仆两个走到桌子旁坐下,宝瞳拿了糕点递给顾明珠,顾明珠吃得津津有味儿。   周如璋紧紧地攥着帕子,望着不远处的湖面,船继续前行,愈划愈远,周如璋腿脚有些发软。   “璋姐儿还不过来坐。”   周三太太再次开口,周如璋才走了回去,方才她着实没有看清楚,总不能言之凿凿地说那只荷包就是她的,即便是她的又要怎么捞起来?   换了旁人她还能仔细问两句,偏偏遇见了一个傻子。   周如璋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船很快靠岸,周如璋起身想要寻顾明珠说话,却见顾明珠打了个哈欠:“嫂嫂我想睡觉。”   崔四太太笑着道:“快去歇着吧,等你一觉醒来夫人也就回来了。”   宝瞳扶着慵懒的少女向院子里走去,眼见就要消失在眼前,周如璋焦急起来:“明珠妹妹与我们去花厅里再坐一会儿吧!”   崔四太太笑着接话:“二小姐有所不知,珠珠身子不好,每日出来走动一会儿就要歇着,否则就会生病。”这是她亲眼所见,她与怀远侯夫人一起做针线时,顾明珠就躺在旁边的小塌上酣睡,几个时辰不曾挪动身子,这孩子的傻病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周如璋脸色更加难看。   天色渐渐黑下来,崔家在花厅里摆了宴席。   周三太太看着坐立难安的女儿,不禁皱起眉头:“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转眼就如此神不守舍。”   “母亲,”周如璋抿了抿嘴唇压低声音:“我的荷包丢了,里面放着的就是我要交给侯爷的东西。”   听得这话周三太太委实吃惊不小,生怕被崔四太太看出端倪,找了机会将女儿拉到一旁:“哪里丢的?在园子里?快让人再去找一找。”   她也想找到,可只怕已经在湖中了,周如璋正要将顾明珠的事告诉母亲,就看到崔家管事匆匆忙忙上前来道:“四太太,侯爷和二爷回来了。”   崔四太太显然没有料到,吃惊不小,立即站起身:“人在哪里?怎么也没有事先说一声。”   周三太太与周如璋也是面面相觑。   崔四太太起身告罪:“侯爷回来了,我让人去准备一下,侯爷知晓三太太和二小姐在这里,还说要来见见。”   等崔四太太离开,周三太太才看向周如璋:“一会儿见到侯爷,你要怎么说?”   周如璋吞咽一口,今天她做错了太多事,只怕瞒不过去吧!   ……   崔祯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大门。   崔四太太忙上前行礼:“侯爷,您来了。”   定宁侯府没有跟着族中子弟排序,但论年纪崔祯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四嫂。”   崔四太太看了一眼定宁侯身上的长袍和他腰间的长剑,风尘仆仆却压不住他身上的杀气,一时不敢抬眼直视,早知道侯爷会回来,她就不会让四老爷出去了。   崔四太太道:“我让人备好了饭菜,侯爷先梳洗一下就用饭吧!”   崔祯大步向院子里走去:“一会儿二弟和亲兵也要过来,劳烦四嫂先安排他们。”   崔四太太应了一声。   崔祯接着道:“周家人在哪里?”   “花厅。”   听到这话,崔祯吩咐管事:“去禀告一声,我现在就过去。”   “这……”崔四太太看向崔祯这身衣衫,本想说,侯爷这样去恐怕不好吧!思量到崔祯的脾性最终没有开口。   崔祯大步向前走去,周家人知晓他为何回来,既然这样也不用做面子上的功夫。   周如璋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立即有人道:“侯爷。”她的心顿时一阵紧张,想要起身去屏风后做做样子,却发现崔家没有帮她遮掩的意思。   这是定宁侯的安排?   就这样毫不避嫌地与她见面,是不是承认了两家姻亲的关系?如果蜡丸还在她定然会欢喜,可现在她不知是福是祸。   帘子一掀,高大的人影迈进屋子,周三太太下意识地站起身,周如璋心跳如鼓,手心都捏出了汗。   “坐吧!”一道威严深沉的声音响起,崔祯端坐在椅子上。   周三太太微微皱眉,按照礼数她是崔祯的长辈,崔祯应该向她行礼叫一声三婶,崔祯却没有这样做,显然并不将周家当做姻亲。   不将这件事坐实,璋姐儿想要进崔家恐怕不易。   周三太太端起茶润了润嘴唇开口:“如珺嫁过来快五年了,改日侯爷也该去周家看看长辈,我们家老夫人时常会提及侯爷和如珺。”   崔祯并不在意,冷冷地道:“我将周大小姐送入崔家祖坟,只是为了保全两家脸面,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   说到底周如珺只是写在他身边的一个名字罢了,他给的脸面已经足够多,周家该懂得适可而止。   周如璋眼见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冰冷,侯爷的脾气她听说过,母亲这样说未免太过着急,崔祯那么容易就能被压一头,这些年也不会在朝中有那么多建树。   “侯爷不要怪罪,我们知晓侯爷要剿灭山西的贼匪,这次来崔家只想帮忙。”周如璋说着咬了咬嘴唇,尽量让自己显得沉着些。   崔祯朝周如璋直直地看去,那漆黑的眼眸让周如璋不禁打了个寒颤,都说常年征战的武将眼睛中有杀气,她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崔祯表情更加冰冷,他是要在山西剿匪,一来除掉后患,二来也能得了拥护,不过这些都要从长计议,算计不好就会落人口实,他接到周家送来的信函,对周如璋手中的东西有几分兴趣,却也不至于因此从边疆赶来,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借盗匪案摸清山西的底细,他不能只顾得在前面打仗,将背后随便交给旁人。   不过既然回来了,他自然还是要看周如璋拿到的线索。   “东西呢?”崔祯问过去。   周如璋面若金纸,战战兢兢地道:“丢……丢了。”   崔祯皱眉:“什么?”   “丢了,”周如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丢在崔家了,我让人去寻一直都没有找到,有可能……有可能……”   崔祯不说话,周如璋硬着头皮说下去:“有可能被顾大小姐扔进了湖里。”   崔祯面上波澜不惊:“珠珠?”   ……   怀远侯夫人林氏从知府家的宴席上回来,最终也没带回来太多消息,侯爷为朝廷筹备战马,不想却遭遇了盗匪,让那些战马数目足足损失了一半,朝廷追查无果,侯爷也被传入京中问话,她留在山西打听消息,如果能让朝廷早些查明此案,也许侯爷就能少受责罚。   没想到韩知府也为盗匪之事一筹莫展。   踏进院子,就有顾家管事迎上来:“夫人。”   不管其他事,林夫人先问女儿:“珠珠怎么样?”   乔妈妈笑着道:“大小姐在园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还跟着崔四太太一起游湖,方才回房安歇了。”   林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听到珠珠好,她的烦恼也跟着去了一半似的。   乔妈妈接着道:“定宁侯回来了。”   林夫人早就听说周家人会上门,崔祯回到老宅定是为了这一桩:“明日再见定宁侯吧。”想必定宁侯和周家有要事商谈,她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山西,不急于相见。   林夫人快步走去住处,刚进院子,就看到一抹身影迎出来。   “珠珠。”林夫人伸手将顾明珠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女儿的笑脸,她的烦恼一时全消了。   母女两个亲昵地拉着手进屋,等林夫人换了衣服,顾明珠伏在林夫人膝上听林夫人说话。   林夫人叫来宝瞳,将顾明珠的饮食起居都问了一遍,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女儿的发鬓,不时地低头看女儿,总觉得女儿面容红润,现在比什么时候都要康健,心中不由地感谢神佛保佑。   这样她就很满足了,回来的路上她还思量,这场风波过后,就让老爷递折子归家,不再任什么官职,他们一家靠祖上的田产过日子。   “母亲,”顾明珠的手轻轻地摸了摸林夫人的肚子,“要将弟弟好好生下来。”   林夫人欣喜异常,她随随便便与女儿说的话,女儿竟然记住了,难道女儿的病也在慢慢好转?   她慌忙止住思量,不能奢望太多,也许是哪个丫头多提了两句,一会儿她问问宝瞳就知晓了。   林夫人正要说话,伏在膝上的顾明珠却爬了起来:“宝瞳说了,母亲要多休息。”   果然是宝瞳。   林夫人点头:“好,母亲答应你。”她也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子,这样等老爷和她老了,就能有人替他们照顾珠珠,她也就安心了。   说完这话,顾明珠突然想到了什么:“母亲,我去沐浴。”   到底还是小孩子。   “好,”林夫人宠溺地笑着,“去吧,一会儿母亲再与你说话。”   “宝瞳,走。”顾明珠拉住宝瞳向外走去。   看着女儿的背影,林夫人欣慰地点了点头。   走出林夫人屋子,顾明珠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她要慢慢地将自己“痊愈”的消息透露给父亲、母亲,欲速则不达,更何况现在许多事父亲、母亲不知晓最好。   回到自己的屋子,顾明珠脱去了身上的衣裙,换上利落的短褐,然后将周如璋的荷包放在怀中。   白天的时候,她装作将荷包丢入了水中,其实是在骗周如璋,在扔出去的那一刻,她将荷包收入袖子里,丢出去的是块石子罢了。   宝瞳递给她的那些散碎银子也是如此,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是张老爷教她的,这两年她躺在床上养病时勤加练习,不止能打发时间,多一技傍身也是好事。   不过这些小把戏顶多就能骗骗女眷,瞒不过那些练家子,但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之所以没有直接将荷包扔入湖中,是因为当时没有时间仔细查看,生怕漏下什么线索,而且万一崔祯知晓这件事,查起来……恐怕会有漏洞,想要万无一失骗过崔祯,就得做的更严密些。   游湖回来之后,她将荷包从里到外查看了一番,然后又将蜡丸捏碎,拿出里面的东西,随便换了一张被水浸泡过的纸放入其中,蜡丸已经毁坏,入水之后纸张会被濡湿,上面的字自然再不可辨,可暂时稳住崔家兄弟。   本来想得很周全,等到天亮找个借口再去游湖将荷包丢进去就好,没想到崔家兄弟这时候回来了。   谁知道崔祯会不会去湖里查找那荷包,就算天黑找不到,他一直守在那里等天亮也是麻烦,所以趁着崔祯他们还没动作,她得先将荷包处理掉,免得留下后患。   “小姐要怎么做?”宝瞳道,“定宁侯回到了崔家,小姐会不会有危险?”   顾明珠道:“我会小心。”来到崔家她就知道会对上崔祯,如果连崔祯这关都过不了,那她就别想做后面的事。   顾明珠避开人,一路到了湖边,没有迟疑她立即滑入水中,如同一条鱼儿轻巧地向湖中游去,她要将荷包投放在白日里丢掷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做好,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崔祯带着人走到湖边,他看着平静的水面,天已经黑了,就算要打捞也要等明日,可他却不是个喜欢等待的人。   第1卷第四章贼人崔渭赶到的时候看到兄长正在脱外面的长袍。   “大哥,”崔渭急忙道,“您要下湖去?天这么黑,什么都瞧不见,那周二小姐又含糊其辞,兴许东西根本不在湖中,不如让家人在园子里找找,明天天亮了再去捞也不迟。”   崔祯淡淡地道:“从小我就在这湖中凫水,这几年军中繁忙也有许久没下去了,也想去转一圈,你们不用跟着。”   他也并非就是要找寻那荷包,也想要借片刻的安宁理清一下思绪。   说完话崔祯已经跃入水中。   “二爷,”旁边的亲随不禁担忧道,“我们要不要去保护侯爷?”   崔渭摇摇头:“大哥对这里很熟悉,应该没事,而且就算你们现在下水也找不到他。”   就像崔渭说的那样,崔祯入水之后,身形转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湖水中。   顾明珠松开手,手心里的荷包立即向湖水里沉去,一切完成之后,她开始原路折返,湖水冰凉,她不能在里面太久,万一生了病还要母亲担忧。   游了一会儿,她浮出水上面辨别方向,天已经完全黑了又身处湖中,她自然要更多几分谨慎。   就在她环顾四周时,发现湖边有火把亮起来。   岸上有人,会是谁?   黑夜里来到湖边的人,定然是来找那荷包的。   火把立在那里不动,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为人照亮。   有人下水了,她心中立即警钟大作,不再耽搁立即快速向最近的岸边凫去。   崔祯隐约听到轻微划水声响,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离他稍远,换做旁人可能不会注意到,但他天生耳朵比寻常人要灵敏。   果然有蹊跷。   崔祯立即蓄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怎奈两个人之间距离着实有些远,前面的人仿佛又加快了速度。   在水中追逐了一番,那人已经上岸,崔祯露出水面,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闪过,消失在竹林的方向。   他毕竟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逃离。   崔祯从来就不会轻易放弃,一边以最快速度继续追过去,一边吹响了口哨,只要没有出崔家的宅子,他就能将人抓住。   原本等在岸边的崔渭听到口哨声,知道大哥定然发现了蹊跷,不敢耽搁立即带着亲随寻过来。   崔祯向前追了一段路,那人影却仿佛上天遁地了,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哥,怎么回事?”崔渭上前道。   “方才除了我之外,还有人在湖中,”崔祯道,“进了这片竹林之后,他就不见了。”   真聪明,不走青石板路选择竹林,这样一来即便那人浑身湿透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崔渭不禁一怔,有人在大哥眼皮底下行事,而且被大哥发现之后走脱了:“大哥回到宅子里之后,我就让亲随守住前院和后门,那人想要不惊动任何人从宅子里出去也不容易,而且大哥在这边,那人只能向北边去,我现在就带着人过去围堵。”   崔祯向北边园子看去:“现在谁住在那里?”   崔渭进门之后就问了管事家中的情况:“姨母和表妹在那里。”   “快去看看。”崔祯神情更加深沉,万一被那人挟持了女眷,那可真就麻烦了。   ……   林夫人正在屋子里看书,只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管事妈妈快步走进来禀告:“夫人,定宁侯爷来了。”   林夫人看了一眼沙漏,这么晚了,崔祯来做什么?   “将侯爷让到堂屋去吧!”虽然天色不早了,她是崔祯的姨母,也就不用太过避讳,再说侯爷不会冒冒失失找上门,定是有什么急事。   林夫人整理了身上的衣衫,这才带着管事走了过去。   因为要捉拿那可疑之人,崔祯只随便换了件干爽的长袍,擦了擦被湖水浸湿的头发就走进了屋子。   林夫人目光落在崔祯还在滴水的发稍上:“这是怎么了?”   崔祯规规矩矩地行礼:“打扰姨母安歇了。”   虽然刚刚经过一场追击,崔祯仍旧十分镇定:“家中进了贼人,我怕姨母这边有危险,让人前来查看。”   “贼人?”林夫人不禁紧张起来,转头看向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道:“我们院子里没听到什么动静。”   林夫人立即又想到什么:“快去大小姐那边看看。”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   崔祯道:“那贼人在湖中凫水被我发现,所以还要劳烦姨母让人查问一下,院子里有谁身上被水浸湿了。”   事关她们院子里的安危,林夫人自然不敢大意:“将院子里的人都叫出来,再让侯爷的亲随四处找找。”   人都聚齐了,崔祯让亲随去查看。   “没有人头发是湿的,”亲随进来禀告,“除了顾大小姐屋子里,其他地方我们也仔细查过了。”   林夫人吩咐道:“我已经让人去唤珠珠,等珠珠来了,你们就过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到外面有人道:“大小姐您慢着点走,天黑路看不清……”   说话间,穿着藕色的衣裙,散着长发的顾明珠就走了进来。   少女的眉目中含着几分的稚气,将屋子里的人都看过之后,视线径直落在了定宁侯身上:“大哥哥,你来了。”说着笑容满面的走了过去。   少女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豆香气,显然是刚刚沐浴过,鸦青的长发上面还泛着一丝水痕,就这样胡乱地散落地垂在那里,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的弱小。   林夫人见状不禁摇头:“怎么又不肯梳头了?”   崔祯还没有说话,少女已经欢快地走了过来,小手在崔祯腰上搜罗。   “珠珠,”林夫人叫住顾明珠,“不准这样。”   少女却好像没有听到。   在顾明珠的记忆中,崔祯时常会带些饴果来送她,久而久之,顾明珠见到崔祯就会下意识地动手去讨要。   在小孩子心里,饴果永远不嫌多。   别看人人都怕崔祯,在“小孩子”顾明珠眼睛里,却没有那些忌讳和威慑,今日的崔祯好像比顾明珠记忆中的更加和善,想来想去大约是因为他接二连三痛失子女。   她这个从小到大都像个孩子的傻子,引起了他一些共情,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客气地加以利用。   崔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方才在湖边她已经体会过了,如果不是她谨慎小心,之前又有所安排,说不得就已经被他捉住,利刃还需磨,现在的崔祯就是她最好的磨刀石,连崔祯都没有半点怀疑,她这个顾明珠才算立得住。   “珠珠,我从宣府回来的路上买了饴果,”崔祯依旧沉着脸,声音却略显得轻柔,“明日这就让人取来给你。”   顾明珠这才再次露出笑容来,好像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大哥哥最好了。”   顾明珠那双眼睛里虽然少了灵动,却多了单纯和纯净,让人心中不必设防,每次看到她就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在没见到顾明珠之前,崔祯还想着问问荷包之事,看到她之后,却觉得没有了那个必要,以顾明珠的心智,扔荷包还是扔银子都一样,只是淘气玩耍而已,不可能记得其中的细节。   “好了,好了,”林夫人不舍得责怪女儿,吩咐管事妈妈,“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带大小姐进内室里,别着了凉。”   宝瞳和管事妈妈上前劝说顾明珠,发起了小孩子脾气的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挪动脚步。   说完这些话,顾明珠被管事带着向内室走去,到了门口她还又转头看了一眼崔祯,神情中全是对那饴果的盼望。   这就是小孩子,崔祯不禁想到自己早夭的那些孩子,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这几年他娶妻、纳妾,接连得了两男一女,却都没能长大,母亲因此疑神疑鬼,听道士说与周氏有关,想要将周氏的尸骨挖出来重新做法安葬。   这些都是小事,他无暇去管,随她们去折腾,只要他在外面稳住了大局,该有的他都会有。   崔渭带着人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又查找了几遍,结果一无所获。   “也许没有过来这里,”崔祯站起身,“我留下几个亲随以防万一。”   林夫人点点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崔祯没有说,她也不方便再去询问。   崔祯和崔渭起身告辞。   出了院子,崔祯再次向周围看去,带兵打仗的人都懂得追踪,这院子是那人最好的藏身处,可那人却不在这里。   难道那人的身手竟如此之好?能够转眼就将他们甩下。   不会,以他的眼力却能看出那人的本事还做不到这一点。   崔祯道:“将整个宅子的下人都叫到校场上去,我要一个个查问。”他是回来处置这桩事的,不能第一天就让那贼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崔家兄弟离开之后,林夫人将顾明珠唤到她屋子里。   “今天就跟母亲睡吧,”林夫人将被子盖在顾明珠身上,“不要害怕,有母亲在身边。”崔家今晚恐怕会不安生,她怕有动静吓到女儿,也不知道崔祯能不能找到那贼人。   顾明珠看着林夫人:“好,母亲护着我,我也要护着母亲。”   虽然是孩子话,但林夫人听了心里暖暖的。   ……   找了一晚上,没有发现贼人的踪迹。   崔祯看着天空渐渐放亮,看向崔渭:“带着去湖里打捞吧!”虽然他知道那证据必然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想借此了解昨晚的那人。   崔渭将要离开,崔祯道:“我让你找一些侦探手段高明的人,可有眉目了?”   大哥要的人,自然不是衙门里的人手,也不是寻常探子,他们手下的斥候不比这些人差,大哥是想要那些混迹坊间,以捉拿凶徒领赏为生的人。   借这些人的手段,能得到更多消息。   崔渭道:“这两年一个叫聂忱的人帮着朝廷抓捕了不少凶徒,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帮着朝廷破获两桩大案,这次山西闹贼匪,朝廷也找了聂忱前来。”   “再看看这聂忱怎么样,可用的话,早些招揽过来,”崔祯沉吟片刻道,“我收到消息,那人也动身前来山西了,要赶在他之前摸清局面。”   第1卷第五章大盗感谢龟仙人和繁花盟主不用早早就起床,是做顾明珠另外一个好处。   谁都知道顾大小姐大多时间都在睡,大小姐睡觉的时候谁也不会来打扰,万一不小心吵醒了大小姐,大小姐会“头疼”好几日。   这就给了顾明珠许多独处的时间,以后她要经常出去,所以必须要让身边人知道她许多习惯,方便将来行事。   不过今日顾明珠早早就起床了,因为林夫人答应会带她出门。   趁着林夫人去与崔四太太说话,顾明珠坐在软塌上,仔细地看手中的字条,这就是从那商贾手中得到的线索。   那是一张简单的舆图。   宝瞳靠过来揉了揉眼睛:“小姐,奴婢的眼疾定然是严重了,要不然奴婢怎么看不明白这是什么。”   顾明珠点点头:“一会儿让厨房用桑叶、甘菊、羚角尖给你熬水喝。”   宝瞳捂住嘴巴:“奴婢这病是胎带的,想必也就这样了,小姐不用再为奴婢操心。”   说到这里,宝瞳向外看去:“小姐昨天看的那朵花开了,我去采过来。”   那不知名的小花如同小拇指大小,亏宝瞳能看得清。   顾明珠将舆图重新叠好,这舆图标注的地方离太原府不远,她要先让人去探探路。   “宝瞳,”顾明珠道,“一会儿我们出门时,你将这舆图送去老地方,不用说什么话,他们会知道怎么处置,那边有什么消息一并带回来。”   “小姐放心,”宝瞳道,“奴婢不会被人发现的。”   她最喜欢做这样的事,刺激的不得了,看到了许多不该看的,眼睛都跟着亮起来,照这样下去,小姐多派她点这样的活计,她就不用担心什么胎带的眼疾了。   “小姐,喝茶。”宝瞳将一杯茶端到顾明珠面前。   顾明珠端起茶抿了一口。   宝瞳忍不住道:“小姐从这上面定然看出什么了吧?是不是很有问题?”   顾明珠点点头,除了这舆图透露的线索之外,整件事都有些蹊跷,周家女眷在官路上遇见受伤的商贾,又从商贾手中得到线索,这本身就很可疑。   尤其她拿到蜡丸之后,觉得疑点就更多了。   这种蜡丸里藏书信的法子很是稳妥,小小的蜡丸可以藏在衣服里,头发里,更有甚者将它藏在身体中、谷道后窍内,只要传信的人不将蜡丸拿出来,想要找到就要费一番功夫。   周家走的那条官路,平日里大约有几十辆马车经过,周家女眷遇到商贾时是巳时末,正是赶路的好时候,路上的行人不少,商贾能撞到周家求助的机会不太多,就算是巧合,周家管事看到一个浑身染血的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保护家中女眷,如何能让周如璋见到那商贾?   周如璋是个内宅小姐,平日里喜欢的都是女眷那些东西,又不擅长断案,不会主动去向商贾问话,除非商贾说了什么让周如璋十分感兴趣。   她猜测那商贾说的大约就是:“我是从山西来的商贾,不小心听到了贼匪说话想要报官,却被贼匪发现半路被劫杀,我手中有重要线索,有了这个定然能抓住那些贼匪……”   周如璋对崔祯觊觎已久,这样的事送到她面前,无疑是瞌睡时有人递枕头,她自然万分欢喜,想方设法也要将东西送到崔祯手上。   崔祯欠她一个人情,他们之间就能有机会继续来往。   整件事巧合的地方委实有些太多了些,所以,这八成是针对崔祯设下的一个局,不过设局之人想要达到什么结果,她尚不知晓。   可惜周如璋不小心丢了荷包,线索没能送到崔祯手里,不过那些人既然要对付崔祯,还会再用出别的手段。   崔祯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就要再多费一番功夫。   ……   “珠珠,”林夫人走进屋子,“等急了吧?娘这就带你出去。”   林夫人脸上满是笑容,一双眼睛中却藏着忧愁,她刚收到京中的消息,和老爷一起筹备战马的官员畏罪自尽,御史上奏折说,那官员是被逼着担下全部罪名,至于为谁担罪名,自然是他们怀远侯府。   她能想到皇上因此必然勃然大怒,这些年勋贵的日子不好过,总会被人弹劾,仗着祖宗的功勋为所欲为。   老爷平日里已经很小心,没想到这次还是被人算计。   林夫人现在不知道自己离开京城来到山西到底对不对,她来山西之后四处走动没有任何结果,如果留在京城至少还能陪在老爷身边。   老爷写信给她,让她不用担忧,这些年勋贵屡屡出事,但只要不参与党争,不投靠任何一个皇子,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她知道这是安慰她的话,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生下珠珠之后,她一直没能再有孕,这次好不容易喜事临门,她也希望能顺顺利利为老爷添个儿女。   想到这里,林夫人拉住珠珠的手:“这次法会人很多,你要跟紧了母亲,别到处乱跑。”   顾明珠点了点头,她求了好久才让母亲答应带她去法会,这法会是专为女眷办的,许多达官显贵家的女眷都会前去。   林夫人正拿不定主意穿哪件衣服,顾明珠指了指哪件淡藕色的褙子:“好看。”   “好,”林夫人笑着道,“那就听珠珠的。”   这衣裙看起来十分普通,不会引人注意。   ……   法会就在太原城内的金塔寺,寺内金塔中供奉着太后娘娘手抄的佛经,平日里就香火鼎盛。   眼见太后娘娘的寿辰就要到了,此次法会也是为太后娘娘祈福。   周如璋脸上施了厚厚的粉,却依旧遮盖不住憔悴的面容,昨日她将经过都禀告给定宁侯爷之后,侯爷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打发她离开。   今天一早她遣人去问荷包之事,没有任何的回话。   周如璋捏紧了手,侯爷怎会如此的无情,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姐夫,都怪周如珺为周氏女眷丢了脸面,才让她们被崔家这样嫌弃,别人家的长姐都能为家中的妹妹撑撑脸面,周如珺倒好,差点搭进去整个周家,枉费了祖母含辛茹苦将其养大成人。   周如璋跟着周三太太下了车,就听到传来一阵笑声,她转过头就看到了顾明珠。   那个傻子也来了,怀远侯夫人也真敢带傻女前来,就不怕傻女丢了顾家的脸面?   周三太太和周如璋上前行礼。   顾明珠如小孩子般随意应付了一下,周如璋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胸口生出一股火来,却又偏偏无法责难。   这个傻子比长姐更可恶。   顾明珠没时间理会周如璋,她将目光挪去了寺门口,寺外有衙差把守,看来府衙也是怕出差错,不过寺庙建在山间,常年香客络绎不绝,贼人可以提前混进来藏匿起来,等待今日动手。   进了山门,迎客僧将女眷引去后院歇息。   “怀远侯夫人。”   女眷们开始上前见礼,跟着母亲走了一圈,顾明珠就坐下来歇息,身边传来女眷们的低语声。   “这些日子山西不太平,希望法会过后能好起来。”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早些抓住那些贼人。”   “那些贼人怎么就盯上我们山西了,七年前就有人为了偷盗朝廷银库,烧了朝廷赈灾用的粮食,许多百姓因此饿死,到现在那人还没有抓到。”   “七年前那贼人真是可恶,扮作了商贾开设粥厂,救济流民,让府衙对他少了警惕,他这才得手。”   七年前的大盗……   听到这里,顾明珠拿了一块饴果放在嘴里,饴果甜甜的味道仿佛能化开那抹涌起的苦涩,安抚着她的心。   “我有一笔银子,你出去帮我做件事,我就将它赠与你可好?名声都是虚假的,银钱才最实在,拿着这些银钱,你可以将它们一生二,二生四,闷声发大财,做个富贵闲人……”   当年他们都去了,可如今她活了,他们也要跟着她一起活。   七年前官府虽然没有抓到张老爷,但是他背着污名,被人算计重伤,改名换姓奔逃了几年,最终因为毒入脏腑,眼看大限将至,于是只身刺杀了个贪官,心甘情愿被抓入大牢之中,虽然如此却一直没有承认自己是当年偷库银的大盗,官府只当杀了个刺客,没有将张老爷和山西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我活不长了,杀了那贪官我也不后悔,杀人抵命,我也当有这样的结果,”张老爷笑得很豪迈,“但几年前我没有偷走库银,更不曾火烧赈灾粮,我不能承认,我始终没能弄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结果……如果你能出去帮我问问他,他害了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害那些百姓。”   她追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张老爷沉默半晌才道:“算了,我已经到这个地步,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没弄清楚之前我不想诬陷他,等到黄泉相会时,我再去问个明白。”   没想到重生后,她遇见的第一桩大事就与张老爷有关,张老爷就是他们口中所谓的“珍珠大盗”。   父亲在太仆寺任上犯了错,被罚来山西督查战马,她也跟着来到山西,当年张老爷是在太原府出事,她也开始私底下寻找当年案情的线索,七年前的“珍珠大盗”案,让整个太原府衙的官员从上到下换了个遍。   “珍珠大盗”也因此在山西赫赫有名,无论是坊间还是官府都想要侦破这桩悬案。   毕竟七年时间过去了,坊间有关“珍珠大盗”的线索很难找到,直到最近盗匪案频发,盗匪的手段高超,行踪诡秘,让府衙束手无策,又有人开始提及“珍珠大盗”,就连坊间许多擅长侦查之人也开始认为“珍珠大盗”或许再次出现。   无风不起浪,是有人故意想借“珍珠大盗”的名声作案,还是刻意旧事重提,让当年的案子再次浮出水面?   她会找到线索,将一切查个清清楚楚,或许借机能够为“珍珠大盗”伸冤。   法会开始了,女眷们纷纷起身前往。   顾明珠站起身也要跟上母亲,目光一瞥就看到母亲坐过的蒲团上,有个亮亮的东西嵌在藤条空隙中。   那是一颗珍珠。   普普通通的珍珠,成色不好,并不值钱。   七年前的大盗,只要偷走东西都会放一颗珍珠,以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张老爷将最后几颗珍珠送给了她。   那些珍珠在她死后或是被人捡走了,或是与她一起埋葬了,这都无所谓,珍珠是常见的物件儿,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让人起疑。   除非珍珠出现在案发之地,那它就有了特别的含义。   有人要借珍珠大盗之名害人,他们盯上的人是母亲。   “这是什么?”顾明珠捏着珍珠举起手大声道,“我捡到了一个东西。”   珍珠在她手上,“珍珠大盗”想要扬名,杀死握珍珠的人岂非更合适?如果那假货真的在这里,那……   顾明珠露出笑容,躲好了,我来寻你了。   第1卷第六章猎物林夫人看着顾明珠手上的珍珠,不禁失笑。   这孩子,无论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是那么的新奇,捡到一颗珍珠就高兴成这般模样。   林夫人看了道:“八成是哪个女眷掉在这里的。”   “我的。”顾明珠宝贝似的将珍珠紧紧地握在手里。   “好,”林夫人笑着摸了摸明珠的头,“你先拿着,若是有人来寻,我们再还给人家。”   顾明珠点了点头,将珍珠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荷包中。   “走吧,”林夫人道,“一会儿法会上不要多说话,我们就祈福让你爹爹平平安安。”   顾明珠跟着林夫人向前走去,方才她的声音很大,应该很多人都听到了,那躲在暗处凶徒如果想要向母亲下手,更会时刻注意这边的一举一动。   他们的追逐从现在正式开始。   当年在大牢之中,她学到了许多闺阁女子永远都不会知晓的事。   何处杀人最方便,何处掩埋尸身不易被官府查到,怎么躲避官府的缉捕,严探花说过想要抓住凶徒,就要了解他们。   官和贼,杀人者和被杀者,不到最终没有定数,你追我逃,谁弱谁就会变成猎物,谁弱谁就会被杀。   只要了解那凶徒的想法,就能将他引入局中。   一个人独行在僻静之处会增加危险,但人多的时候同样不安全,尤其是许多人聚集在一起,旁边又有护院和衙门的人守着,不由自主地就会放松警惕。   法会开始之后,女眷们全神贯注地听讲经,对周围的变化一无所知,被人盯上仍旧浑然不觉。   谁也不能想到,佛门净地,众人祈福之时,有人却在等待时机害人。   就在法会散了之后,许多人要去送供奉,剩下的女眷会被迎客僧引入禅房中等待,那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她不能等到那时候,身边太多来来往往的人,局面不好掌控,而且她不能断定,她取了珍珠之后,凶徒是不是就放过了母亲改成来害她。   所以要在那之前,她要先动手,让躲在暗中的凶徒被她牵制。   法会刚过了一半,顾明珠开始晃动身子,林夫人看着紧皱眉头的女儿,忙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顾明珠看着母亲,堵起了嘴:“我想去……”   林夫人明白过来,时间太久了,珠珠大约想要去净房,她站起身准备陪着女儿一起前去。   “夫人,”周三太太发现蹊跷叫住林夫人,“如璋陪着珠珠去吧,一会儿我们还要送供奉。”   周如璋在母亲的目光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方才见到林夫人和崔四太太之后,母亲立即上前热络地话家常,这样一来她自然躲不过要与顾明珠相处。   林夫人看了看四周护卫的人,多了几分安心,低声吩咐管事妈妈:“请小沙弥帮忙安排一间禅房,让珠珠就在后院禅房里等着我。”   僧人将顾明珠几人带着去了后院。   周如璋看着那一举一动都透着傻气的顾明珠,立即想到荷包被丢入湖中的那一幕,与其面对这样一个傻子,倒不如找其他女眷说说话,也许还能打听出些消息。   姐夫现在对她已经很是恼怒,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没机会进崔家的大门。   “明珠妹妹,你先在这里歇一歇,”周如璋道,“我想起来还要结缘两本佛经带回去供奉,等一会儿夫人就来了。”   周如璋脸上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再多留片刻,或许她就会失仪,不等顾明珠再说话,她转身走出了门。   片刻功夫就有僧人送来了茶点。   宝瞳倒了杯茶递到顾明珠面前,茶看着不错,素点心闻起来也很香甜。   宝瞳道:“小姐,你怎么不尝尝?”   “你吃吧。”   听到小姐的话,宝瞳忍不住去拿了块米糕。   “小姐不是很喜欢吃这样的素点心的吗?”   宝瞳将米糕送到嘴边,刚咬了一口,就听到耳边传来顾明珠的声音:“这样的寺庙做出的素点心一定很好吃,可惜了……”   宝瞳下意识地停住了嘴。   顾明珠接着道:“可惜我不想瘫软半个时辰。”   宝瞳慌忙将嘴里的米糕都吐出来,神情颇为哀怨:“这……这里面被人下了药?小姐您怎么不早说。”   顾明珠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衫:“我要出去了,你就在这些休息,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吃些糕点,那味道闻起来是曼陀罗花而非草乌,吃了也没有大碍。”   “小姐自己出去怎么行,奴婢得护着您。”   “今日不同,”顾明珠道,“你跟着我难免要打草惊蛇。”   禅房外有个人一直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正想要查看禅房里的情形时,禅房的窗子忽然打开了,顾大小姐踩着木榻从窗口爬出来,追着蝴蝶越跑越远,禅房里的丫鬟靠在木塌边,仿佛已经睡着了。   显然丫鬟吃了他下药的糕点,顾大小姐没有吃,不过落了单的顾大小姐已经成了俎上鱼肉。   顾大小姐一路走,一路去采野花,沿着禅房旁边的小径向山坡上爬去,一时起了玩性,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是顾大小姐运气不好,还是他今日太过顺利,竟然没有人注意到顾大小姐的动向,他跟在顾大小姐身后,一起向山坡上走去,那里会成为顾大小姐的丧命之地。   顾明珠一直走得额头上出了汗,才停下来歇脚,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碧空如洗,正是骄阳炽烈时。   她之所以选择爬上山坡,是从这山坡另一头下去就是存放金塔和高僧舍利子之处,既然他们借着“大盗”的名头来害人,就要做的缜密些,必然会去取些财物做遮掩,在这里害了她,就能走另一条路去盗宝,实乃一举两得,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那人定会按捺不住动手。   顾明珠将采来的花都抱在怀中,慢慢地靠向那平台处。   平台足够高,若是她这样的内宅女子失足摔下,必然凶多吉少,但换做会些拳脚功夫的人,可以保住性命。   她不想让那人跌下去摔死,留下一条性命以便府衙审问。   顾明珠走到平台边,蹲下身来摆弄旁边的野花,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曲调,不时地用手去抓抓发鬓,露出小孩子的憨态。   一条人影终于从树后走出来,慢慢地向顾大小姐靠近。   他本来的目的是林夫人,可顾家傻女却撞了上来,顾大小姐不但拿了那珍珠,而且半途离开了法会,又从禅房里跑出来,孤身一人摸上了山,他还以为众目睽睽之下害死怀远侯家女眷不容易,如今却只要一伸手就能达到目的。   身后的人影渐渐靠近,顾明珠却什么都没察觉,她的目光落在一朵更加漂亮的野花上,伸出手要去折来,大半个身子慢慢地探了出去。   跟在顾明珠身后的人见状立即猱身而上,手臂直奔顾明珠后背,虽然对付的是个女子,他却也用足了力气,必须一击得手。   却在这一刻,一道强烈的光突然刺向了他的眼睛,他眼前顿时白茫一片,惊诧之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还未稳下心神,腰上传来一个力道,狠狠地将他的身体向前推去。   脚下是细滑的砂石,加之方才他飞扑上前本就没有了重心,他竟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就这样摔下了山坡。   看着那凶徒向下坠落的身影,顾明珠翻开手,手心中躺着一面小巧的铜镜,一切都如她设想的那般顺利。   她有些开心,却也有些失落,这样的凶徒八成只是马前卒而已,只希望能从这凶徒身上获得些线索。   接下来她该大声喊叫,将所有人引来,念头刚刚闪过,却听到树枝断裂的响动。   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不会是那人的同党,否则方才紧急关头就该伸手相助。   既然不是同党,却一直藏匿在旁边不曾现身,是对她方才做的事起了疑心,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宝瞳……”   顾明珠脚下一软,跌坐在那里,整个人慌乱起来。   “宝瞳,你在哪?”   惊慌失措中,少女的声音变得沙哑,她仿佛没有发现自己也在慢慢地向山坡下滑去,很快也要与那凶徒落得一样的结果。   就在她身体已经下去大半时,一条绳索卷住了她的腰身,她整个人被拉扯着拽了上去。   顾明珠转过头,看到了一双幽深的眼眸,那人面容严峻,目光冰冷,正静静地望着她,仿佛透过她的眼眸,窥探到她的秘密。   她立即变得更加慌乱起来,眼泪不停地从脸颊上滑落,不敢发出半点的响动。   “大小姐,大小姐……”   呼喊声传来。   “珠珠……珠珠……”   听到这声音,顾明珠脸上涌出了喜色,艰难地爬起身,就要向前走去,却“忘记”了腰间还束着绳索,她结结实实地被绳索绊了一下,整个人就向那男子扑了过去。   顾明珠下意识地伸出手,张牙舞爪地扒住了那男子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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